林薇正蹲在院里的石桌旁,手里攥着把小铜铲,把刚碾好的薄荷粉往素布药包里装。阳光穿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她发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她时不时抬头瞅一眼坐在门槛上的陈砚之,嘴角抿着点藏不住的笑。
“哎,你说这薄荷粉够细不?”她抓起一小撮凑到他眼前,指尖沾着点绿,“我瞅着比医院药房的粉碎机打出来的还匀呢。”
陈砚之刚帮爷把晒好的艾叶收进竹筐,闻言凑过去闻了闻,鼻尖差点碰到她的手指,赶紧往后撤了撤:“够细了,爷说过,药碾子碾三遍,比机器打的多三分韧劲。”他指的是药效,林薇却红了脸,低头用铜铲敲了敲药包:“那是,你爷这碾子可是宝贝,比我们科室那台进口粉碎机有脾气多了。”
“它认人。”陈砚之蹲在她对面,看着她把药包一个个系好,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系得死紧,“上次王强媳妇来碾花椒,它卡了三次壳,气得王强媳妇拿锤子敲了它两下,结果第二天碾啥都带股铁锈味。”
林薇笑得肩膀直颤,手里的铜铲差点掉地上:“还有这回事?那它今儿咋这么乖?”她故意用胳膊肘碰了碰石桌上的药碾子,“是怕我给它打针吗?”
“它是怕你手里的铜铲。”陈砚之指着她手里的小铜铲,“这铲是爷用了三十年的,跟碾子是老伙计,见着铲就认亲。”他说着拿起一个药包,指腹蹭过上面歪歪扭扭的“薄荷”二字,“你这字比上次强多了,至少认得出是字了。”
“去你的!”林薇抢过药包,脸颊发烫,“我那是忙着看你爷写配方,分心了。”她顿了顿,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对了,你爷说的‘苍术要陈三年,薄荷要采午时’,我记下来了,你帮我看看漏没漏?”
陈砚之接过本子,指尖碰到她写满批注的页脚,上面用红笔圈着“午时三刻”,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还歪歪扭扭写着“别睡过头”。他忍不住笑:“没漏,就是这太阳画得像个煎蛋。”
“那是你不懂艺术!”林薇抢回本子,赌气似的往石桌上一拍,却震得药包滚了两个,陈砚之伸手去捞,两人的手撞在一块儿,药包“啪嗒”掉在地上,薄荷粉撒了点出来。
“哎呀!”林薇赶紧捡起来,心疼地拍着上面的土,“都怪你笑我!”
“怪我?”陈砚之也捡起个滚到脚边的药包,吹了吹上面的灰,“明明是你自己拍桌子。”他见她气鼓鼓地用铜铲一点点把撒出来的薄荷粉刮回去,嘴角的笑意却收不住,“要不我再帮你碾点?爷说后院还有半筐新鲜的。”
林薇抬头瞪他,眼里却没火气,反倒有点亮:“真的?那太好了!我还想多做几包给急诊科的同事,他们总熬夜,闻着薄荷香能精神点。”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说真的,你爷懂的比我们科主任还多,他说的‘薄荷配金银花,治嗓子疼比胖大海管用’,我回去试了,真的比含片见效快!”
“他年轻时在药铺当学徒,学的就是这些。”陈砚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能看见她睫毛上沾的点薄荷粉,像落了片小绿叶子,“不过他脾气倔,上次跟镇卫生院的医生吵了一架,说人家把连翘和迎春搞混了,气得三天没理人。”
“哈哈哈”林薇笑得直拍石桌,“跟我们科主任一样!上次有个年轻医生把布洛芬和对乙酰氨基酚的剂量开反了,主任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药是救人的,不是害命的’,跟你爷说的‘草木有性子,弄错了会咬人的’简直一个调调!”
陈砚之看着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像被阳光晒化的糖,突然觉得院里的槐花香都浓了些。他起身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倒点薄荷水,刚冰在井里的。”
“哎等等!”林薇叫住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透明罐子,“这个给你,我妈做的陈皮糖,你爷上次说爱吃甜的。”罐子上贴着张便签,是她清秀的字:“每日三颗,别多吃”。
陈砚之接过罐子,指尖触到便签纸,温温的。他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井水里泡着的薄荷水透着股凉气,他舀了两碗,回来时见林薇正跟爷凑在一块儿看药书,爷用拐杖指着其中一页,她歪着头听得认真,发绳滑到了耳后。
“爷,喝口水。”他把一碗水递过去,又把另一碗递给林薇,“加了点蜂蜜。”
林薇接过来,喝了一大口,眼睛弯成了月牙:“比医院的凉白开好喝多了!”她放下碗时,看见陈砚之正对着陈皮糖罐子发呆,突然笑了,“你爷说你小时候偷喝蜂蜜,被蜜蜂蛰了脸,肿得像馒头?”
陈砚之的脸腾地红了,抢过她手里的空碗:“爷又瞎讲!”
“我可没瞎讲!”爷拄着拐杖站起来,笑得胡子都翘了,“那年他才六岁,蹲在蜂箱旁边舀蜂蜜,被蜂王蛰了左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嘴硬说‘是蜜蜂想跟我亲嘴’!”
“爷!”陈砚之的耳根红得能滴出血,转身就往后院走,“我去摘薄荷!”
林薇笑得直不起腰,追在他后面喊:“等等我!我也去!我要看看蛰过你的蜜蜂后代还在不在!”
爷在后面拄着拐杖笑,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篱笆后,伸手摸了摸石桌上的药包,每个上面都歪歪扭扭写着“林薇制”,字里行间的认真劲儿,像极了当年他给师娘写药方时的模样。风穿过槐树叶,带着薄荷的清香,把院里的笑声送出去老远,惊飞了枝头上的麻雀,也吹软了陈砚之攥着薄荷枝的手指——他故意摘了片最大的叶子,回头往林薇头上一放,换来她气鼓鼓的一瞪,却在转身时,偷偷把叶子别在了自己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