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门轴刚“吱呀”转了半圈,就听见王大叔的大嗓门从门外撞进来:“砚之!在家不?快给你大叔看看这胳膊,快成废柴了!”
陈砚之正蹲在院子里翻晒艾叶,听见动静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叔这是咋了?老远就听见您喊。”
王大叔迈进门槛,右手僵硬地吊在胸前,胳膊肘弯着,像揣着个看不见的包袱,脸憋得通红:“昨儿个帮邻居盖房,抬预制板时猛一使劲,胳膊就‘嘎嘣’响了一声,当时没当回事,今儿早起直接抬不起来了,连端碗都费劲!”
陈守义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个紫砂杯,抿了口茶:“怕是筋腱伤着了,让砚之给你瞅瞅。”
陈砚之扶王大叔坐到诊床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从肩膀摸到手腕,摸到肘部时,王大叔“哎哟”一声抽回手:“就这儿!像有根筋被攥住了!”
“是肱二头肌拉伤,还带点粘连。”陈砚之松开手,转身从竹盒里取针灸针,“光靠吃药慢,我给您扎几针,再揉揉,好得快。”
王大叔瞅着那亮晶晶的银针,往后缩了缩:“这玩意儿扎着疼不?我这辈子没挨过针,瞅着就怵得慌。”
“您放宽心,”陈砚之拿酒精棉擦着针,“我这针细得跟头发丝似的,进针快,就像蚊子叮一下。前儿个柱子落枕,我扎完当场就能转头,您忘啦?”
王大叔还是有点犹豫,陈守义在旁边搭话:“你当这针是瞎扎的?砚之在大学里跟周教授学了三年,光在棉花上练捻针就练废了两副针,准头着呢。”
陈砚之笑着拿起一根针:“大叔您看,这针叫‘毫针’,比绣花针还软。我先给您扎曲池穴,这穴在肘弯边上,管胳膊屈伸的。”他左手捏起王大叔胳膊上的皮肤,右手持针,手腕轻轻一转,针尖就没入皮肤,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咋样?没感觉吧?”陈砚之捻了捻针柄,针尾微微颤动。
王大叔愣了愣:“还真不疼!就有点酸,像被蚂蚁爬。”
“这叫‘得气’,是好事。”陈砚之又取了根针,“再扎合谷穴,这穴在手背上,能疏风止痛,跟曲池配着,就像给卡住的齿轮上点油。”话音刚落,第二根针已经扎好,“您试着慢慢抬抬胳膊,别用劲,跟着这股酸劲儿走。”
王大叔试探着动了动,胳膊居然能弯起一点了,不像刚才那么僵:“哎!真能动了!刚才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
陈守义在旁边眯着眼看:“再加个肩髃穴,那地儿是肩臂的关口,通了那儿,胳膊才能抬得高。”
“爷爷说得是。”陈砚之往王大叔肩膀上扎了第三针,“这肩髃穴得斜着扎,针尖对着胳膊肘,能把粘连的筋腱松开。您小时候玩过抽陀螺不?这针就像鞭子,轻轻一抽,那股僵劲儿就散了。”
他边说边捻针,三根针在穴位上微微颤动,阳光照在针尾上,闪着细碎的光。王大叔脸上的紧张慢慢消了,嘴里啧啧称奇:“这玩意儿真神!酸溜溜的劲儿顺着胳膊往下走,刚才那股憋得慌的感觉轻多了。”
扎了约莫十分钟,陈砚之慢慢起针,每拔一根就用酒精棉按一下针眼:“现在我给您揉揉,您忍着点,可能有点疼。”他掌心搓热,顺着王大叔的胳膊筋络往上推,到肘部时稍一用力,王大叔“哎哟”一声,却紧接着说,“痛快!就像堵住的水管通了!”
“这叫‘理筋’,”陈砚之边揉边说,“针把筋络通开了,再揉揉,把粘连的地方推开,以后才不容易犯。”
正揉着,门口又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是邻村的刘嫂子,孩子约莫三岁,脑袋歪向一边,脖子上有个明显的硬疙瘩。
“砚之兄弟,你给瞅瞅俺家娃,”刘嫂子眼圈红红的,“这歪脖子都快一个月了,镇上医院说是斜颈,让做手术,我实在舍不得。”
陈砚之让王大叔自己慢慢活动胳膊,转身来看孩子:“这是肌性斜颈,脖子上的胸锁乳突肌僵住了。能治,不用手术。”他取了根更细的针,“我给娃扎几针,您别怕,针特别细。”
刘嫂子抱着孩子的手有点抖:“这么小的娃,能扎针吗?他哭起来我可按不住。”
“您看我咋扎的。”陈砚之逗着孩子,“宝宝看,这是小银棒,会跳舞哦。”趁孩子注意力被吸引,他飞快地在孩子脖子两侧的风池、天柱穴扎了两针,针比刚才给王大叔用的短一半,“这两穴能松筋活络,娃小,用短针,进得浅,不疼。”
果然,孩子就哼唧了两声,还伸手想去抓针尾,陈砚之赶紧拦住:“别动哦,小银棒在干活呢。”他又在孩子手上的合谷穴扎了一针,“这针能让娃放松,别那么紧张。”
王大叔在旁边看得直咋舌:“这么点的娃都敢扎?砚之你这胆子可真够大的。”
“不是胆大,是有分寸。”陈砚之捻了捻孩子脖子上的针,“小孩皮肤嫩,气血活,针感来得快,好得也快。您看,这才一会儿,娃的脖子就没那么歪了。”
刘嫂子低头一看,可不是嘛,刚才孩子脑袋几乎要贴到肩膀上,现在能直起一点了,眼里顿时有了光:“真管用!刚才来的路上,他还直哭,现在都不哭了。”
“等会儿起了针,我再教您个按摩法,”陈砚之说,“每天给娃揉脖子上的疙瘩,顺时针揉五十下,逆时针揉五十下,配合着针,不出半月就能好。”
给孩子起了针,陈砚之又嘱咐刘嫂子:“别总让娃往一边歪头看东西,睡觉枕头别太高,喂奶时换着边喂,不然容易复发。”
刘嫂子连连点头,从布兜里掏出几个苹果:“这是自家树上结的,您尝尝。要不是您,我真得带娃去挨刀子了,想想都后怕。”
陈砚之刚把苹果收下,王大叔突然喊了一声:“砚之你看!我胳膊能举过头顶了!”他试着把胳膊举起来,虽然还有点费劲,却实实在在比刚才灵活多了,脸上笑开了花,“真神了!刚才还跟废了似的,这才多大会儿就好利索了!”
“别高兴太早,”陈砚之递给他一瓶药酒,“这是活血化瘀的,回去每天擦擦,别干重活,再养几天才能彻底好。”
王大叔接过药酒,非要塞给陈砚之两张票子,推搡了半天,陈砚之还是没收:“等您胳膊彻底好了,给我送两个您种的大冬瓜就行,比啥都强。”
送走王大叔和刘嫂子,陈守义慢悠悠地说:“刚才给娃扎针,那手够稳的,比上次给石头扎遗尿针时强多了。”
陈砚之笑了:“还是爷爷您当年教的‘稳、准、轻’三个字管用,扎小孩就得比扎大人更轻更慢,还得会哄着。”
“学医就像熬药,”陈守义拿起茶杯,“得慢慢熬,火候到了,药劲儿才出得来。你这针法学了三年,今天才算真正熬出点味儿了。”
阳光穿过药柜的格子,照在散落的银针上,亮得晃眼。陈砚之拿起一根针,对着光看,针尖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像藏着千钧之力——这力,是周教授握着他的手教捻针的力,是爷爷在旁边敲着拐杖提点的力,更是病人眼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的力。
院子里的艾草还在晒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混着屋里的药味,让人心里踏实。陈砚之知道,这银针虽小,却能连着人心,就像葆仁堂的药香,不烈,却能熨帖了乡邻们的病痛,暖透了这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