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清晨,北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巷口,葆仁堂药圃里的麻黄地早已被厚雪覆盖。陈砚之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手里的铁铲插进冻得硬邦邦的土里,发出“咯吱”的脆响。他哈着白气,额角却渗着细汗——挖麻黄得趁天还没大亮,这时的根茎带着夜露的润气,药性最足。
“慢着点,别把根茎铲断了。”祖父裹着厚棉袄站在田埂上,手里捧着个粗陶罐,罐口蒙着棉布,“你太爷爷当年在长白山挖野麻黄,就专挑这种雪没膝盖的日子,说寒气能锁住药气,就像给药材盖了层冰窖。”
陈砚之应着,调整力度轻轻一撬,一株带着泥土的麻黄终于完整地滚了出来。根茎粗圆,表皮泛着淡红,上面还沾着几粒没化的雪粒,像串冻住的红玛瑙。他小心地把麻黄放进竹筐,指尖触到根茎的黏液,冰凉又滑腻——这是麻黄碱的痕迹,止咳平喘的关键。
正挖着,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砚之抬头,见张奶奶的儿子背着个老人踉跄跑来,老人的棉裤裤脚结着冰碴,嘴唇冻得发紫,每走一步都发着颤。
“陈医生!快!我爹咳得快喘不上气了!”男人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山里砍柴受了寒,到家就直哆嗦,咳得像要把肺咳出来!”
陈砚之赶紧迎上去,帮着把老人扶进诊室。祖父已经在炭炉上架起了砂锅,里面的水正咕嘟冒泡。陈砚之摸了摸老人的脉,脉象浮紧,舌苔白腻——典型的风寒束肺。
“是风寒闭肺,得用麻黄汤开表散寒。”祖父从药柜里抓出麻黄、桂枝、杏仁,“砚之,去取炙甘草,再把刚挖的麻黄切几片,要带根须的。”
陈砚之应着,拿起刚挖的麻黄,用竹刀细细切片。根茎断面渗出的黏液在低温下慢慢凝结,像层半透明的膜。他想起《伤寒论》里“麻黄汤主之”的条文,太爷爷的批注写着:“麻黄配桂枝,如开锁配钥匙,能把寒气从骨缝里逼出来。”
砂锅上的热气模糊了窗户,麻黄的辛香混着桂枝的甜暖漫满诊室。老人喝药时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陈砚之赶紧给他拍背,指尖触到老人后背的冷汗,湿得透了棉衫。
“别怕,这是寒邪往外走呢。”祖父用艾灸条在老人的大椎穴上悬灸,“当年你太爷爷给冻僵的猎户喝麻黄汤,喝完整个人冒白气,像从冰里捞出来的人慢慢化冻。”
半个时辰后,老人的咳嗽渐渐缓了,嘴唇泛出点血色。他喘着气说:“胸口像被掀开了块冰,舒坦多了……”陈砚之端来姜枣茶,老人喝了两口,眼角沁出细汗。
傍晚,陈砚之把剩下的麻黄埋回药圃,盖上厚厚的稻草。祖父蹲在旁边,用树枝在雪地上画麻黄汤的配伍:“麻黄发汗,桂枝助它开毛孔,杏仁降气,甘草调和,四味药像四个兄弟,少一个都打不赢寒气这仗。”
陈砚之在笔记本上写下:“大寒,麻黄出土。性温,味辛、微苦,归肺、膀胱经。太爷爷在长白山挖野麻黄救猎户,今用麻黄汤解老人风寒闭肺。药圃里的麻黄,连根须都带着破冰的劲儿。”
夜风卷着雪粒打在窗上,诊室里还飘着淡淡的药香。陈砚之望着炭炉上温着的麻黄汤,忽然觉得这碗汤就像祖辈留下的火把,在最冷的日子里,总能照亮救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