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棚的报告像一枚冰冷的钉子,楔入基地安稳的第三夜。
每到子时,驻守面棚的队员总会发现,东街那片早已被清空的废弃居民楼方向,会准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孩童啼哭。
那哭声凄厉而微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仿佛一个迷路的孤魂在风雪中无助地悲泣。
起初,队员以为是听错了,是风穿过破败楼宇发出的怪啸。
可一连三晚,哭声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响起,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陆超亲自带巡查队去搜过两次。
他们几乎掀翻了那片废墟的每一块砖石,动用了热成像仪,却连一只活着的耗子都没找到,更别提什么孩子。
哭声总是在他们靠近时戛然而止,仿佛一个恶劣的玩笑。
一时间,基地内人心惶惶。
末世之中,最可怕的不是看得见的变异生物,而是这种源于未知、直击人心的恐惧。
鬼神之说,开始在幸存者之间悄悄流传。
第四夜,子时将至。
安全屋内,暖气融融。
苏清叶正在擦拭她的军刀,陆超则在给壁炉添加新柴。
就在这时,已经睡熟的小芽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风雪弥漫的黑暗。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指向东街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字:“妹妹……在找妈妈。”
苏清叶擦刀的动作猛然一顿。
她抬起头,与陆超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小芽的感知力远超常人,她的话,绝非童言无忌。
“文秘书,监控东街所有出入口。哑叔,守住母井,防止有人调虎离山。”苏清叶迅速下令,声音清冷而果决,“陆超,带一组人外围布控,切断所有退路。我带小芽过去。”
“你一个人带孩子太危险。”陆超皱眉,肌肉瞬间绷紧。
“不,”苏清叶站起身,将小芽抱进怀里,“对方既然在装神弄鬼,目标就是心理防线。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最能让幕后的人放松警惕。而且,我需要小芽做‘诱饵’。”
她轻轻拍了拍小芽的背,小家伙立刻心领神会地搂住她的脖子,乖巧得像一只小猫。
陆超看着她眼中的笃定,不再多言,只沉声应下:“明白。保持通讯,五分钟无应答,我立刻带人强攻。”
风雪比前几夜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几乎要将天地间的缝隙都填满。
苏清... 叶抱着小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死寂的废楼区。
她没有打手电,仅凭着雪地的反光和惊人的夜视能力辨别方向。
“呜……呜哇……妈妈……”
那诡异的哭声再次响起,在空旷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小芽在她怀里动了动,小声说:“妹妹哭了。”
苏清叶脚步不停,径直朝着哭声最清晰的那栋六层小楼走去。
然而,就在她踏上楼前台阶的一瞬间,哭声,戛然而止。
周围只剩下风穿过残破窗框时发出的呜咽,像无数冤魂在低语。
“已到目标位置,哭声消失。”苏清... 叶在通讯器里冷静地报告。
“收到。封锁完成,开始排查。”陆超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力。
很快,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员如幽灵般从风雪中渗透进来,呈战斗队形逐层逐屋地搜索。
陆超一马当先,他那双在黑夜中依旧锐利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搜查进行到顶楼的一间小阁楼时,一名队员报告脚下地板有异响。
陆超蹲下身,用匕首撬开几块松动的木板,一个黑漆漆的暗格赫然出现在眼前。
暗格里没有财宝,也没有尸骸,只静静地躺着一台老旧的砖头式录音机。
它的播放键被一小块胶布死死粘住,卡在循环播放的状态。
陆超检查了一下,电池仓里装着四节崭新的电池,余电充足。
真相大白,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恐吓。
可苏清叶的眼神却愈发冰冷。
在物资匮乏的末世,用四节珍贵的电池来播放一段哭声,绝不只是为了吓人。
录音机很快被送到文秘书手中。
这位逻辑推演高手戴上耳机,只听了片刻便皱起了眉:“录音是真实的儿童啼哭采样,不是电子合成。而且……背景音里有东西。”
她迅速将音频导入平板,进行降噪和声纹分析。
几分钟后,一段被放大了数百倍的模糊对话被剥离出来:
“……不能让她活过第七天……任务完成……才能回家……”
那声音经过了变调器的处理,尖锐而失真,但其中一个词的独特发音习惯,那微微拖长的尾音,让文秘书心中一凛。
她调出基地所有核心成员的声纹档案进行比对,最终,匹配度最高的一个名字跳了出来——老兵,张铁!
“是他?”陆超
苏清叶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
她想起地窖废墟上那片写着“qY01”的焦黑纸屑,与张铁徽章背后的编号一模一样。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但她没有声张。
第二天上午,她召集所有基建队负责人开会,张铁也在其中。
苏清叶面无表情地当众宣布:“经过工程评估,东街废楼区域地基不稳,存在高危塌陷风险。从今天起,该区域将全面封锁,进行加固排险施工,任何人不得靠近。”
她说话时,余光一直锁定着张铁。
老人布满沟壑的手指在膝盖上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旋即又死死攥成拳头,强行压下那份失控,最终低头闷声应道:“……是,应该的。”
会后,苏清叶悄悄让小芽端着一碗加了安神草的热汤面送到张铁的住处。
小芽把碗放下,按照苏清叶教的话,歪着头,天真地问:“张爷爷,你听见昨晚妹妹哭了吗?那声音,好像我小时候找不到妈妈时哭的样子。”
张铁端着碗的手猛地一僵,浑浊的眼中瞬间漫上血丝。
当天深夜,独自一人的张铁,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基地的“忆味墙”下。
那面墙上贴满了幸存者写下的心愿和思念。
他颤抖着,在“我想重新做人,行吗?”那张已经被风雪侵蚀得模糊的纸条旁,用一颗生锈的铁钉,死死钉上了一张新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想把我烧掉的那些名字,一个个喊回来。”
与此同时,文秘书的分析有了新的突破。
她连夜对那段录音进行深度数据恢复,成功剥离了变调层。
“不止一个声音!”她冲进苏清叶的房间,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另一个,是已经确认叛逃的前守备队长!他的声音!”
更惊人的是,文秘书在录音最细微的背景音里,捕捉到了一种极有规律的机械运转声。
“这个频率……”她调出另一份音频文件,“和我们母井旁边那台备用手摇发电机的运转声,完全吻合!”
这意味着,布置这一切的人,就在基地内部,并且能自由出入核心区域!
“暂停追查。”苏清叶的命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为什么?!”文秘书不解,“现在是揪出内鬼的最好时机!”
“他在逼我们动手。”苏清叶的声音冷得像冰,“好向真正的主子证明,他‘已被控制’,失去了利用价值。真正的敌人,是想看我们自乱阵脚,互相猜忌。”
当晚,苏清叶没有行动,只是安排了恢复些许语言能力的哑叔,装作拾荒的样子守在录音机发现地附近。
她自己则像一只蛰伏的雪豹,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对面楼顶的阴影中。
凌晨一点,风雪最烈之时,一道佝偻的身影果然出现了。
是张铁。
他没有靠近那栋楼,而是走到旁边一堵断墙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园艺剪刀,用尽全身力气在冰冷的墙体上刻下了一串数字:387。
刻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雪地里,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字字泣血:“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苏队长……可我不敢停啊……他们说……他们说我女儿还活着……”
他不是在执行命令,他是被胁迫!
远处的苏清叶,黑眸中没有波澜,悄然离去。
第二天清晨,基地广播发布了一条新的通告:“经技术人员排查,东街夜间异响系废弃通讯设备故障,与风雪产生共振所致,现已修复,请大家不必惊慌。”
一个轻描淡写的解释,将一场足以引发内乱的危机化为无形。
随后,苏清叶亲自找到了正在清理炉灰的张铁。
她没有提昨晚的事,只是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是一份伪造的、看似破译截获的敌方通讯记录。
“我们截获了敌方的内部通讯,你女儿在北境的三号迁徙营地,活得好好的,没有被他们控制。”
老人捧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捧着千斤重的希望,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苏清叶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清冷,“你要想我们派人去接她回来,就得做一件事。”
张铁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乞求。
“教会十个新人修炉灶,让他们也学会怎么在这鬼天气里,给别人带来一点暖和气。”
镜头缓缓拉远,那台引发了轩然大波的录音机,正静静地躺在基地角落的融雪池底,被新化的雪水彻底淹没。
而“忆味墙”上,又多了一张字迹颤抖的纸条:“我女儿最爱吃糖饼……谁会做?”
风拂过墙面,无人应答,但某种希望,已在寒冬中悄然萌生。
基地东街的废墟之上,孩童的夜哭被白日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所取代。
张铁仿佛找到了新的主心骨,将一身的老手艺倾囊相授。
从砌灶膛到盘火龙,他教得比谁都认真。
新人们的脸上,也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而重新焕发出生气。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间,悄然滑向了第七日的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