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陆过躺在床上，意识沉入系统界面，调取了过往的托管日志。记录果然如他所料，大多是干巴巴的大事记：
【99年，五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班级第一名。】
【00年，校运动会，跳高项目冠军。】
【01年，七年级，获得市级数学竞赛二等奖。】
【02年，林秀香确诊血癌。陆野出售电视、冰箱予李桂花。】
【03年，江家认陆野为干儿子。支付林秀香医药费。】
【04年3月-8月，林家人入住202室。陆野因住所被占，李桂花邀请其暂住于201室。】
【04年9月，陆野搬离。】
……
诸如此类，记录冰冷简略，几乎全是与他个人成就相关的条目，勾勒出一个被系统精心规划、稳步向前的优等生轨迹。零星几条涉及陆野的记录，寥寥数行，勾勒出物是人非。
陆过目光在‘陆野暂住201室’上停留片刻，原来家中有他物品，是因为这样。系统代管的自己，不仅在学习上突飞猛进，竟还与陆野同居一屋檐下长达数月？
次日凌晨，天光未亮，陆过便被厨房细微的动静惊醒。他起身望去，只见李桂花已在灶前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
“奶奶，怎么起这么早？”他有些诧异。
李桂花头也没回，压低声音：“一会儿陆野要来拿点东西，趁对门那家子瘟神还没醒。我给他热点粥，这孩子……不容易。”
正说着，门外传来极轻、极有规律的敲门声，三下，停顿，再两下，如同某种暗号。
李桂花快步过去，拉开门栓，低声道：“快进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侧身闪入，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客厅顿时显得有些逼仄。来人正是陆野。
飞逝而去的时光，将他从一个阴郁少年淬炼成了如今的模样。现在的他，身形挺拔高大，进门时需微微低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那双曾经充满戾气与防备的眼睛，此刻被巧妙地遮掩，只余下看似温和的轮廓。
他站在那里，无需言语，身高的优势与骨子里透出的、一种被强行压抑住的审视与寒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一头暂时收拢了爪牙、蛰伏于文明外壳下的野兽，傲气与野心在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奶奶，打扰了。” 陆野的声音低沉温和，他将手里提着的一袋水果放在桌上，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的陆过，停顿了一瞬，才补充道，“给小过带的。”
“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 李桂花嗔怪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就往厨房走，“粥刚热好，快坐下喝一碗，垫垫肚子再走。
陆野却快步上前半步，微微欠身拦住了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克制：“奶奶，不用麻烦了。医院那边还得盯着，我得赶早过去，免得护工那边有情况没人对接。”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下桌沿，目光扫过灶台上冒着热气的粥碗，又迅速移开，“您和小过趁热喝，我拿了东西就走，不耽误时间。”
李桂花还想劝，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叹了口气：“这孩子，总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你妈最近怎么样了？”
“还在治疗，情况稳了些。” 陆野的回答简短克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腿，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转到安城一附院也好，专家多，就是那医药费……” 李桂花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她仔细观察着陆野的神色，像是怕触碰到他的痛处，小心翼翼地道，“奶奶知道你还记着以前的事 ……江家那个儿子，当初把你手打的…… 别嫌奶奶说话直，该忍的还得忍。幸好那江叙白去了首都，眼不见心不烦。你就当…… 就当是他们欠你的，现在补偿你，别有太大压力。”
陆野沉默地听着，嘴角那抹公式化的笑意淡了些，镜片后的眼睛晦暗不明。
李桂花见他不愿多提，也不再深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陆过在一旁安静地低头喝着粥，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指尖在碗沿轻轻划着圈。
没一会儿，陆野从里屋取出一个旧眼镜盒、几件叠得整齐的衣服，还有几本封面写着专业术语的书。李桂花见状，转头对陆过说：“小过，送你陆野哥下去，帮着提点东西。”
陆过背起书包，接过那摞书，沉默地跟在青年身后下了楼。
“麻烦小过帮忙了。”陆野笑着道了谢，不动声色打量了下身边的少年。此时的太阳尚在天际线处酝酿着微弱的轮廓，楼道窗缝里漏进几缕凉薄的浅影，落在少年侧脸，隐约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与漂亮的下颌线，脸上还带着稚气，唯有嘴角微撇，不笑时透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陆过眼睫扑闪了下，平静回视：“陆野哥客气了。”
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轻缓地落在台阶上，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打转。
到了楼下，一个黑瘦的青年正倚着一辆旧摩托车等着，见他们下来，立刻掐灭手里的烟，快步迎上来。他先接过陆过手里的书，对少年客气的笑道：“谢了，小同学。
又对陆野低声喊了句：“野哥，现在走吗？”
陆野转向陆过，语气温和得像位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连眼神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小过，你现在高一了，学习压力大，别总熬夜看书，注意身体。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跟我说。”
他的话语无可挑剔，但透着一种隐约的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看着近，实则远。
陆过抬起眼，墨色的瞳仁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平淡地应了声：“知道了，谢谢陆野哥。”
两人客套的挥手告别，摩托车很快发出低沉的轰鸣，载着陆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尾气。
陆过推着自己的旧自行车，慢慢走到王明明家楼下。
没等多久，就听见一阵清脆的车铃声，王明明推着一辆极其扎眼的黑红色变速自行车跑了出来，车把手上装着计数器，每根辐条上都串着彩色发光珠子，喷漆犹如燃烧的火焰。
“陆小过！快看！” 王明明停在他面前，得意地拍了拍车座，“我爸特意给我改装的，帅不帅？”
“挺帅。”陆过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问道，“在哪买的？”
“嘿，我爸的车行直接拿的！”王明明跨上车，豪气地说，“你要修车换车，找我！免费修，换新车给你打七折！”
六年过去了，看样子王明明家的路边修车摊子也换成了店面，生意也不错。
今天天气好，到学校的时候才五点四十多，晨光就蒙蒙亮了。
两人锁好车，急急忙忙往操场赶。今天要升旗，操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人。
他顺着系统箭头在人群里左拐右绕，找到高亮标注的高一（1）班区域。他本能地想往后排缩，班主任却眼尖地看到了他，笑着招手：“陆过，过来过来，第一名藏后面像什么话？站第一排来，给咱班撑撑场面。”
王老师趁机凑近，压低声音问道：“看到英语竞赛的通知了吧？”
陆过微微一愣，没立刻回答。
“跟初中参加的差不多，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王老师低声解释，“你底子好，今年才高一，冲一冲，说不定能到国赛。潘老师也看好你。”
陆过想到系统日志里那些竞赛记录，明白这是AI生成的轨迹。他本身也无明确目标，便顺水推舟：“都考些什么？”
“听力、笔试，加口语。”
果然，等到上午英语课后，潘珊老师便将他和几名尖子生叫到办公室，分发报名表，语气充满鼓励：“好好准备，争取冲进全国赛，安大对附中的竞赛生政策一向优厚……”
中午，陆过在二食堂打了份看起来最干净的蔬菜汤和炒土豆丝。刚坐下，王明明就端着堆满红烧排骨的餐盘挤了过来。
“陆小过！真难得在二食堂逮着你，就吃这么素？”王明明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赞叹，“唔！这排骨绝了！你尝尝，二食堂天花板！”说着便用自己干净的勺子，热情地给陆过拨了好几块。
陆过道了谢，尝了一口排骨便放下筷子。香料味重得发苦，依然盖不住肉本身的腥气。
王明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八卦：“你今年还参加英语竞赛吧？听说拿了国奖高考能加分。”他凑近些，语气羡慕，“你肯定行，预祝你直接冲进国赛！”
放学路上，王明明翻看着陆过领的竞赛资料，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都什么天书……完全看不懂！”
陆过安静地走着。他白天翻过资料，难度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放学回家，快到单元门时，恰巧遇上陆野的舅舅一家和林老头从外面回来。
林大舅举着诺基亚手机吼得震天响，唾沫星子横飞；林舅妈一身金饰叮当，下巴抬得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林老头则缩在他们身后，浑浊的眼睛瞥见陆过怀里的竞赛资料，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
“哎呦，小过，抱的什么宝贝？”林舅妈眼珠子一转立刻凑了过来，双手不客气地要扒拉上去。
见陆过敏捷地往后躲了，书页也全是英文，顿时兴致缺缺，假笑道：“躲什么啊，姨又不能吃了你，啧啧，洋文儿啊？真用功。”
“不像我家进宝，就知道跟他爸学做生意，往后可是当老板的料！”语气里的得意几乎满溢。
刚挂电话的林大舅把手机往腰包一塞，斜睨着陆过，从鼻子里哼道：“念那么多书有啥用？脑子都念僵了！最后还不是得求老板给饭吃。我儿子，那是天生做生意的材料！”
陆过懒得搭理，侧身要去开门。
“哐当”一声，门从里面猛地拉开。李桂花像尊守护神堵在门口，先把孙子往身后一拽，目光刀子似的刮过门外三人：“扒着门缝瞅什么呢？贼头贼脑的！”
“你说谁贼呢！穷疯了吧你！”林舅妈瞬间炸毛。林大舅也撸起袖子逼近：“老不死的，找抽是吧！”
李桂花双手往腰上一叉，挺直腰板：“我穷我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穿金戴银也遮不住黑心烂肺！亲妹子在医院等钱救命，当哥的揣着钱一毛不拔！借了外甥的救命钱不还，还有脸逼孩子拿房子抵押！你们林家祖坟冒了黑烟，才生出你们这种缺德带冒烟、死了都没人摔盆的玩意儿！”
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词汇量丰富的很，听的林大舅脸涨成猪肝色，青筋暴起，嘴唇哆嗦着插不进话；林舅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半天憋不出整句。
陆过沉默地站在李桂花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看似平静，实则全身肌肉都已悄然绷紧。那厚厚一摞硬壳竞赛资料和教材，此刻在他怀中，不亚于一块趁手的盾牌或武器。他眼神扫过对门的三人，心里迅速盘算着，若对方真敢动手，第一下该瞄准哪里。
最后，缩在后面的林老头怯生生扯了扯儿子衣角，用方言小声劝：“算了算了”林大舅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剜了李桂花一眼，这才骂骂咧咧被半推半拽拉向202。林舅妈铁青着脸冲地上啐了一口，高跟鞋一跺，扭身跟上。“砰”的巨响，202房门被狠狠摔上，震得老旧的墙壁簌簌一颤。
李桂花这才舒坦地喘了口气，转身回屋喝了一大口水。目光落到孙子放在桌上的竞赛资料上，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学校又要比赛啦”。
这六年来，孙子的优秀早已成了常态，她虽骄傲，却也习惯了。如今她也很少出去捡废品了，多是接些缝补衣服的活计，日子清闲了不少。
“明天我去菜市场买只老母鸡，给你炖汤。” 她看着陆过漂亮沉静的脸，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感觉有点瘦，语气不容置疑，“学习消耗营养，费脑子，得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