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淮没立刻回答,抬腿把文昌踢到石桌旁的小球再次踢回两个孩子身边,只见小球滚啊滚,最后滚到文谦跟前,他的指尖在石头上轻敲了两下,声音压得只比落叶稍响:
“农用?你太小看她了。”
他抬眼,眸色深得像一口井;“你小婶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她有我呢,你只管调查红星机械厂的问题就行。”
顾磊见顾景淮不肯深说,叹了一口气,只得换了个角度试探,身子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压低嗓音:
“小叔,你认识小婶也有半年了,你觉得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景淮侧过脸,看着两个孩子踢球。良久,他才说道;
“她啊……”
“表面像一潭秋水,怎么看都静;底下却是熔岩,碰对了引信,能直接把整座山掀翻。”
顾磊被这比喻唬得一愣,下意识搓了搓手臂:“……这么烈?”
“烈?”
顾景淮轻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是三九天也能把冰碴子点着的那种烈。”
他收回视线,落在顾磊脸上,语气忽然郑重:“你记住……”
“她不动则已,一动必见血;就要见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她若真起了杀心,连风都得绕道走。当然,这只是对得罪她的人,对自己人,她护短,护到不讲道理。”
“所以别试图查她、试她,更别挡她的路。”
顾磊被这席话压得呼吸发紧,半晌才苦笑:“小叔,你这是护短,还是警告?”
“都有。”
顾景淮屈指弹了弹石桌面,声音清脆。
顾磊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把这句压在心口的话问出了口:
“那……要是小婶真的动手杀了人呢?”
顾景淮抬眼,眼底深得看不见底,声音却低得近乎温柔:
“她若杀人,必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真到了那一步。”
他顿了顿,“我会在她动手之前,先动手把对方干掉。”
“因为她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为这样的小事耽搁”
“这次你究竟为何而来?”
顾磊舔了舔发干的唇,低声吐出三个字:“王有才。”
顾景淮脸上带着少许疑惑,开口问道:“王有才是谁?”
顾磊舔了舔嘴唇,把嗓音压到最低:“上半年被红星机械厂开除的一个小混混,死者王华的弟弟。据说……王有才之所以被红星机械厂开除,是因为小婶。”
他顿了顿,观察顾景淮的脸色,“王有才给小婶下过药。”
顾磊看到顾景淮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夜色中骤然卷起的暴风,他赶紧补了一句:“小叔你别急,那小子没得手,小婶和那小子什么关系也没有。”
顾景淮的指节在石桌上无声地叩了一下,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声闷雷。
“这事我知道。”
嗓音低而短,却压得顾磊呼吸一滞,那声音里裹着冰碴,也带着火。
他当然知道,王有才和文清没有发生关系。因为当初和文清发生关系的人是他。
良久,顾景淮恢复成平静,把身子往后一靠,双臂环胸,用眼神示意顾磊继续。
顾磊继续说道:“王有才失踪三四个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小婶”
顾景淮冷笑一声:“证据呢?”
顾磊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没有证据,只有线索。”
他顿了顿,似怕顾景淮发作,又急急补上一句,“可也正因为‘干净得过分’,才更可疑。小叔,你知道我们办案的规矩,一个人活着,至少有人见过他,可王有才就像被抹了号,从人间蒸发了。”
顾景淮听完,脸上沉得能滴出墨:“顾磊,我不管你办案有什么规矩,从今往后,王有才这条线,你不准再碰。”
顾磊一怔,眉心骤跳:“小叔,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再说高胜利案也和王有才有关。”
顾景淮抬眼,目光像寒铁砸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狠劲:
“一条烂命,也值得你拿枪指向自家人?”
“你不就是想知道王有才失踪的真相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王有才他死了,我亲手埋的。”
顾磊瞳孔猛地收缩,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空气像被突然抽干,连两个孩子笑闹声听得模糊。
顾磊终于找回声音,嗓子却发干:“小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顾景淮点头“我在说,王有才的失踪案,到我这儿就结案了。你再往深里挖,挖出来的不是真相,是雷。”
他站起身,背脊笔直,影子太阳拉得老长,像一柄出鞘即封喉的刀。
“顾磊,你特案组的权限再大,也大不过‘国家’,你继续查王有才,查到一定的线索,上面就会插手让你停手。到时候,一纸‘涉密’封条,就能把整个卷宗锁进铁皮柜,连你本人都得签字画押,终身闭嘴。王有才的命不值钱,对你说句实话吧,以你小婶的能力,早在最上面那位面前挂上号,她的档案是‘绝密+’,动她就等于动国之利器。若真搅了她的事,触到红线,停职都是轻的,弄不好以‘泄露国家机密’的名义把你扔进西山看守所,所以,到此为止,别再往火坑里跳了。”
顾磊的指节在膝上攥得发白,青筋一路爬到腕骨。他从小在军区大院里听着枪炮声长大,自以为胆大包天,可此刻小叔的话却像一桶冰水,把他从头浇到脚。
顾景淮俯身,在顾磊的耳边声音低得只能容两人听见,“就算你查出真相又如何,只要清清不叛国,她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也有国家替她补。”
顾磊垂着头,指节慢慢松开,掌心里全是掐出的月牙形红痕。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眼里血丝未退,却恢复了清明。
“我明白了,小叔。”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声音低哑却坚定,“我不会再去调查王有才”
顾景淮点头,目光落在顾磊脸上,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欣慰:“这才是我们顾家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