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滴入清水的墨，在永恒集市的地下网络里无声晕开。
艾莉丝用了七小时构建传播链。二十三个虚假账号，每个都有独立的数字指纹、活动历史和社交关联。它们像一群真实的幽灵，在下层区的数据节点间游走，在匿名论坛发帖，在加密聊天室“不经意”地透露片段信息，甚至模拟了两次“情报贩子之间的私下交易记录”。
传播策略经过精心设计：先放出模糊的传闻，让市场产生好奇；再加入几个矛盾的细节，引发争论；最后放出看似“独家”的完整版本，一个自称参与过仓库伏击的“幸存佣兵”的临终爆料。
爆料内容详细得令人信服：
“……‘铁匠’当时在二楼货柜区，想从通风管道突围，被克罗尔的‘猎犬’用震荡弹轰了下来。我看见他右胸防护服碎了，血喷出来，至少断了三根肋骨……他那个老机械师同伴更惨，为了启动什么上古装置强行燃烧生命力，半边身子都焦了……他们带的一个数据意识体被电子脉冲打中，当场就散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勉强逃进便携服务器……那些‘上古资料’装在金属箱里，箱子被流弹击中，着火了，他们抢出来的时候只剩一半还完整……”
细节具体，时间、地点、伤势描述都和前天的仓库战况吻合——只是结果被改写了。
消息传开的第一个小时，只有几个小型情报贩子注意到，开始试探性询价。
第三个小时，三个中型商会的信息部门标记了这条情报为“待核实”。
第六个小时，克罗尔集团在黑市的代理人开始秘密接触那几个“爆料账号”，想买断信息源。
第九个小时，消息已经传到了永恒集市中层管理圈。有人开始调查“仓库区异常交火事件”的执法报告，发现报告确实存在，但伤亡数字和细节被模糊处理，这反而增加了爆料的可信度。
安全屋里，艾莉丝的虚拟形象悬浮在全息台上，周围环绕着十几个监控窗口。每个窗口代表一个重点监控对象：秘银会的内部通讯节点、克罗尔集团在黑市的几个联络站、“黑月”已知的几个壳公司的数据流量……
“消息发酵速度比预期快。”艾莉丝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强度维持二十三个虚假账号的活动对算力消耗很大，“目前至少有十一个独立势力在追查情报真伪。其中六个已经行动了。”
凌站在她旁边，看着监控窗口上跳动的数据流：“‘黑月’的反应？”
“最复杂。”艾莉丝调出一个加密频段的流量分析图，图上显示着三股不同的数据流在频繁交互，“根据索菲亚提供的情报，这个频段是‘黑月’第四分支家族常用的指挥频道。消息传开后，频道内的通讯量激增300%，但内容都是加密的，我无法破译。不过从流量模式看……他们在争论。”
“争论什么？”
“从数据包大小和发送频率推断，一方在主张‘立刻行动，抢在其他势力前回收残存资料’，另一方在主张‘谨慎，可能是陷阱’，还有第三方……在询问‘为什么资料会损毁，当时在场的人是谁负责的’。”艾莉丝放大其中一个数据包的特征图谱，“看这里，这个发送者的信号特征和‘银梭’的常用加密方式有87%的相似度。他可能是被问责的一方。”
墨先生坐在工作台前，正用机械手调试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装置——那是他用安全屋储备零件组装的简易信号拦截器。“内讧开始了。”他说，“索菲亚的情报没错，‘黑月’内部确实存在派系斗争。面对突发状况，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团结，而是互相推诿和指责。”
瑞娜从医疗室走出来，手里拿着老狗的生理监测报告：“他醒了，但还很虚弱。我和他简单聊了聊，他同意配合——如果我们离开时需要他‘演’一个重伤员，他能做到。”
“克罗尔集团呢？”凌问。
艾莉丝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窗口，上面显示着克罗尔集团在永恒集市的一个仓库地址的实时画面，画面来自黑市上公开出售的监控探头数据。“他们动作最快。两个小时前，一支六人小队进入了工业区b-7仓库，那里是我们散播的消息里提到的‘可能藏身点’之一。但那里实际是秘银会名下的一处中转仓库。”
画面中，六个穿着克罗尔集团战术服的人正在仓库里搜查。他们很专业，两人警戒，四人分区域扫描。但仓库是空的，只有一些积灰的货箱。
“然后呢？”凌问。
“然后有趣了。”艾莉丝调出时间轴，“他们在仓库里待了十七分钟，什么都没找到。但在离开时，和另一支刚好‘路过’的小队发生了对峙。那支小队穿着便服，但携带的装备很精良，我扫描到了‘黑月’常用的非标能量武器特征。”
画面切换到仓库外的巷道监控。两支小队在巷口相遇，相隔十米停下。双方都没有亮明身份，但武器都处于半激活状态。对峙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然后克罗尔小队先撤了，另一支小队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没有交火？”瑞娜问。
“没有。但克罗尔小队撤离时，队形很紧，明显在防备后方。”艾莉丝说，“而‘黑月’小队离开后，分成了两组，一组继续追踪克罗尔小队，另一组返回仓库，又搜了一遍，这次搜得更仔细，连通风管道都检查了。”
凌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猜忌、试探、互相牵制。
“其他势力呢？”他问。
“秘银会内部在自查。”艾莉丝调出一段通讯记录摘要，那是她从一个秘银会低级雇员的私人频道里截获的，内容很零碎，但能拼凑出大概：“高层在追查‘信息泄露源头’，好几个中层管理者被叫去问话。‘银梭’今天请了病假，没去上班，但他的住所外围多了几个不明身份的监视者，应该是秘银会内部调查科的人。”
“他被怀疑了。”墨先生说，“不管‘黑月’会不会保他，他在秘银会的职业生涯都到头了。”
“还有两个小型佣兵团在私下召集人手，”艾莉丝继续说，“他们可能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漏。另外，索菲亚·陈那边……她没动静。既没派人参与搜索，也没联系过我们。像是在观望。”
安全屋里安静了几分钟。全息台上的监控窗口不断刷新着数据，像一片无声的战场。
凌走到生活区的舷窗旁——那其实是一面显示屏，模拟着外界的实时景观。画面显示的是档案馆外的一条街道，干净、安静，偶尔有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巡逻经过。和下层区的混乱相比，这里像另一个世界。
但他的思绪在下层区，在那片由谎言和欲望构成的漩涡里。
“艾莉丝，”他转过身，“在消息里再加一把火。”
“怎么加？”
“伪造一份‘残存资料清单’。”凌走回全息台前，“内容要模糊，但要有吸引力。比如‘上古能量回路设计图（部分）’、‘非标准基因序列样本（损坏）’、‘未知合金冶炼配方（残缺）’。每样东西都要看起来有价值，但又不够完整，需要后续研究才能复原，这样他们才会抢，但又不会因为抢到一点就满足。”
“清单怎么散播？”
“用‘银梭’的名义。”凌说，“伪造一个从他加密频道‘泄露’出来的数据包，里面包含这份清单，再加上几句他和其他‘黑月’成员的争吵记录，内容就是他主张立刻行动，但被上级驳回，他一气之下把情报‘卖’给了第三方。”
艾莉丝眼睛一亮：“这样‘黑月’内部会更乱，而且其他势力会认为清单是真的——因为来自‘黑月’内部。”
“对。同时，秘银会看到自己的管理者在出卖情报，会更急于清理门户。克罗尔集团拿到清单，会更确定我们手里还有价值，会加大搜索力度。”凌说，“所有势力都会动起来，互相阻碍，互相消耗。”
“风险呢？”瑞娜提醒，“如果他们发现清单是假的，可能会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清单不需要完全假。”墨先生开口了，他放下手中的信号拦截器，“用芯片里真实存在、但无关紧要的技术片段做基础，然后去掉关键参数，或者把几种不同技术的信息混在一起。这样即使他们事后分析，也会觉得‘可能是真的，但损毁太严重导致信息错乱’。等他们花时间验证清楚，我们已经不在了。”
艾莉丝已经开始构建新的数据模板：“需要四小时准备，两小时散播。预计清单流传开后，各方冲突会升级。”
“去做吧。”凌说，“我们需要他们在未来二十四小时内忙得不可开交。”
艾莉丝的虚拟形象开始变得透明，大量的算力转向数据伪造任务。全息台上的监控窗口一个个暗下去，只保留了最关键的几个。
瑞娜去检查装备。墨先生继续调试他的拦截器，准备在撤离时干扰可能的追踪。
凌重新走到舷窗前，看着屏幕上那条安静的街道。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场由他点燃的火，正在永恒集市的地下世界里蔓延。
克罗尔集团的仓库里，一支新派来的小队正在分析之前小队带回来的环境扫描数据。队长盯着全息投影上的能量残留图谱，眉头紧皱：“这里确实有过战斗痕迹，但时间不对……至少是四天前的。我们被骗了？”
秘银会的调查科办公室里，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人正在审问“银梭”的副手。副手满头是汗：“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昨天下午就说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通讯器也关机了……”
永恒集市上层区，索菲亚·陈的私人办公室里。她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看着下方城市的灯火。她的助理站在身后，低声汇报：“消息已经传开了，各方都在动。我们要参与吗？”
索菲亚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不，我们看戏。顺便……给凌先生准备一份新的礼物。他这么会搅局，我们应该帮他搅得更彻底一点。”
她放下酒杯，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小小的数据芯片。
芯片的标签上，手写着一行小字：
【“黑月”第七分支家族-秘密据点坐标及防御弱点（未经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