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位区东侧的阴影里，那两个人影在第三次短暂停留后，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艾莉丝的监控记录显示，他们离开时的路线刻意避开了主要通道，穿过几条维修管道后消失在水循环处理区附近——那里监控覆盖率较低，是很多不愿露面者的常用路径。
“没有进一步动作。”凌站在舷窗前，看着外面重归平静的金属走廊，“只是在观察。”
墨先生调出那两人的热成像轮廓图：“携带武器的那位，右手臂有明显的能量回路强化特征，可能是雇佣兵或私人保镖。他的站位始终把另一个人护在侧后方——那是标准的护卫姿态。所以真正的主事者，是那个看起来更普通的跟踪者。”
瑞娜检查完飞船外部传感器，确认没有新的追踪设备：“他们的观察频率在增加。从最初每隔几小时一次，到现在二十分钟内出现三次。某种倒计时开始了。”
“拍卖会。”凌说，“明天正午开始报名登记。各方势力都在最后确认竞争对手的情况。”
舱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他们手头只有二十七枚灵晶币，连拍卖会的入场费都付不起。赌石市场是唯一的机会，但前提是——他们得先活到明天开市，并且不被这些暗处的眼睛提前摸清底细。
“我们需要更主动。”凌做出决定，“返回老狗那里，把三个问题正式买下来。用灵晶。”
瑞娜看向他：“但我们现在只有二十七枚灵晶。老狗的报价是每条中等信息两百，三条六百，打折后五百四。我们连零头都不够。”
“我们不买完整的‘中等信息’。”凌说，“我们买‘基础咨询’——每条五十灵晶。只要最核心的指向，不要详细数据。”
墨先生若有所思：“基础信息只有方向性提示，没有具体坐标、联系人、交易记录。但对我们来说，方向可能就够了——我们可以用其他手段验证和深入。”
“而且，”凌补充，“基础咨询的交易额小，不容易引起注意。如果我们一次性拿出五百多灵晶，老狗可能会重新评估我们的财力，然后把这条交易记录卖给其他情报买家。但一百五十灵晶的基础咨询，在集市里每天可能发生几百起，不起眼。”
计划确定。凌再次检查了那二十七枚灵晶币——它们现在比任何武器都珍贵。瑞娜将其中二十一枚装入一个普通的小布袋，剩下的六枚作为紧急备用留在船上。
出发前，墨先生提醒：“老狗可能不会满足于只做基础咨询。他的盈利模式是靠信息的分层销售和后续服务。当你们表现出对某个方向的强烈兴趣时，他可能会用‘补充细节’作为诱饵，引导你们消费更多。”
“我们会保持清醒。”凌说。
第二次走向杂货巷时，已是深夜。集市的“夜晚模式”下，主干道的广告牌亮度调低了，但一些特殊行业的店铺反而更热闹了——凌看到几家挂着暧昧灯光的店面外站着衣着暴露的人形生物，还有一些门面紧闭但门口有人排队的小型交易所。
杂货巷比白天更暗。只有几盏老旧的壁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大部分摊位都收了，但老狗的那个防水布棚子还亮着微光。他还在那里，坐在同一张折叠椅上，面前的多屏幕终端闪着幽幽的蓝光。
凌和瑞娜走近时，老狗头也没抬：“又是你们。技术数据已经验过了，价值足够换两条信息。交易结束。”
“我们还想买点别的。”凌说。
老狗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深了：“买什么？”
“三条基础咨询。”凌说，“关于万物起源之泉的近期可靠线索；稳定获取星髓和混沌之尘的渠道；安全出售特殊技术的途径。”
老狗的嘴角扯了扯，像是笑，又像是嘲讽：“从两条中等信息降级到三条基础咨询？你们是钱花光了，还是突然变谨慎了？”
“都有。”凌坦诚地说。
老狗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每条五十，三条一百五。先钱。”
凌从布袋里取出五十枚灵晶币——这是提前数好的。他没有一次性全拿出来，而是先放了五十灵晶在桌上：“第一条，万物起源之泉。”
老狗收起灵晶，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一台老式打印机发出吱呀声，吐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条。他撕下来递给凌：“三个月内，有三条相对可靠的目击报告。方向都在漂游深渊。详细坐标和见证者信息属于中等情报范畴，需要加钱。”
凌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三行简短的描述：
引力异常区L-774，生命能量峰值持续72小时（官方探测记录可查，但解读不一）
某探险队声称在“漩涡边缘”看到“流动的光泉”，全员精神受损，证词可信度存疑
黑市流出的破损星图指向“深渊之眼”区域，星图已被加密，买家身份未知
内容和之前用技术换来的情报有部分重叠，但更简略。凌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将纸条收好，又放下五十灵晶：“第二条，星髓和混沌之尘的渠道。”
老狗再次敲击键盘。第二张纸条吐出：
“星髓：官方渠道——‘晶源矿业’‘深空开采联合体’‘第三星环公司’，纯度85%以上需预订，100克起售。黑市渠道——联系人‘黑石’（风险：可能掺假），‘灰市商人’（风险：价格浮动大）。”
“混沌之尘：极度稀缺。官方无稳定货源。黑市近期假货泛滥，唯一可靠线索——下周‘暗影拍卖会’可能有少量存货流出，但入场资格需验资五十万灵晶以上。”
比之前的技术交换情报更简洁，但核心信息都在。凌注意到，关于混沌之尘的“假货泛滥”警告依然在，但“租赁克罗尔集团检测仪”的建议没出现在基础咨询里——那果然是后续引导。
最后五十灵晶放在桌上：“第三条，安全出售特殊技术的途径。”
老狗这次没有立刻打印。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灰蓝色的眼睛看着凌：“这条的基础咨询很简单——找中介。但中介分三种：官方的‘技术交易所’，抽成高但安全；半官方的‘商会评估会’，抽成中等但可能泄露技术细节；地下的‘黑市掮客’，抽成低但风险极高，可能人财两空。”
他顿了顿，还是敲下了按键。第三张纸条吐出：
“建议：中等规模技术可选‘秘银会’，抽成15%，提供基础法律保护。尖端或敏感技术……建议别卖，容易惹祸上身。”
凌拿起第三张纸条。老狗最后那句话像是随口一提，但又像是某种警告。
交易完成。凌和瑞娜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老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凌停步，回头。
老狗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坐得太久关节发涩。他走到摊位边缘，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油腻的头发和起皱的工装上。
“一百五十灵晶的基础咨询，在集市里连顿饭都不够。”老狗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得像是摩擦生锈的金属，“但我看你们不像来捣乱的。所以附赠一条真正免费的忠告。”
凌没有说话，等着。
“你们问的三个问题，在最近两个月里，至少有另外五批人问过。”老狗说，“其中三批是商会背景的勘探队，一批是学院的研究小组，还有一批……身份不明，但出手很大方，直接买走了所有相关的中等和核心情报。”
“那批身份不明的人，有什么特征？”凌问。
老狗咧嘴笑了，露出黄牙：“这就超出免费范围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他们特别关注‘万物起源之泉’和‘混沌之尘’的交叉信息。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地方，需要这两样东西同时存在才能开启或进入。”
凌的心跳平稳，但灵根位置传来一丝轻微的悸动。混沌之尘是修复灵根的材料之一，万物起源之泉也是目标。如果这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那可能意味着……
“还有，”老狗继续说，“那批人离开前，通过中间人放出了一条采购悬赏：高价收购任何与‘上古基因锁’或‘混沌灵根’相关的物品或信息。悬赏金额……高到能让很多人卖命。”
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瑞娜的手已经悄悄移向了腰间的工具包。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神识已经全面警戒，扫描着周围每一寸空间。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凌问。
“因为我讨厌垄断。”老狗的笑容消失了，脸上只剩下疲惫和某种深藏的锐利，“情报市场最怕的就是某个势力把一条线索完全买断，让其他人连汤都喝不上。那批人太有钱，太强势，已经开始威胁到我们这种小贩子的生存空间。而你们……看起来像是有能力给他们制造点麻烦的人。”
“我们只是考古学者。”凌说。
“随你们怎么自称。”老狗摆摆手，坐回椅子，“情报给了，忠告也给了。现在，从我摊位前消失。我还要做生意。”
离开杂货巷时，凌的神识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警戒。他感应到巷子两侧的阴影里至少有三个隐藏的能量信号——可能是老狗自己的安保，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在监视这条情报流动的巷子。
直到走出两条通道，混入相对热闹的夜间人流后，瑞娜才低声开口：“他在利用我们。”
“互相利用。”凌说，“他需要有人去干扰那批‘身份不明者’的垄断，而我们正好需要情报和方向。他给出的免费忠告，实际上是把我们引向更危险的冲突前线——如果我们真的开始寻找泉水和混沌之尘，就很可能和那批人对上。”
“那批人会是黑月家族吗？”瑞娜猜测。
“有可能。”凌说，“但‘上古基因锁’和‘混沌灵根’这两个词……太具体了。黑月家族作为寂灭王朝遗族，知道这些不奇怪。但他们为什么会大规模悬赏收购相关信息？除非他们也在寻找类似的东西，或者……在寻找拥有这些东西的人。”
两人没有再交谈，沉默地穿行在集市的夜色中。周围的喧嚣——酒馆里的笑闹、店铺里的讨价还价、远处传来的音乐——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老狗的三张纸条就在凌的口袋里，单薄的纸张却仿佛有千钧重量。每一行字背后，都可能藏着陷阱、谎言、或者更深的谜团。
回到星梭号所在的泊位区时，凌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瑞娜问。
凌的目光落在泊位区入口处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小片反光——不是水渍，而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紫色。他蹲下身，用手指虚触液体表面，神识感知其成分。
“血液。”凌说，“混合了至少三种不同种族的基因片段，凝固时间不超过两小时。而且……有微弱的能量侵蚀痕迹，像是被某种腐蚀性攻击命中后的残留。”
瑞娜立刻拔出了能量手枪，保险已开。凌也站起身，混沌真气在体内悄然流转。
他们沿着血迹的滴落方向看去——痕迹断断续续，指向泊位区深处，那里是更老旧的泊位，租金更便宜，来往人员也更复杂。
“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凌判断，“如果是，血迹会延伸到我们泊位附近。但这痕迹在三十米外就转向了。”
“但发生在同一区域。”瑞娜说，“说明今晚这里不太平。”
两人加快脚步，回到星梭号。舱门滑开又闭合，将外面那个充满算计和危险的世界暂时隔绝。
墨先生正在工作台前等待。看到他们安全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交易顺利？”
凌把三张纸条递过去，同时讲述了老狗最后的“免费忠告”。
墨先生听完，沉默了很久。他的机械义眼快速转动，像是在进行高速计算。
“两个可能性。”他最终开口，“第一，那批‘身份不明者’确实是黑月家族，他们在寻找修复或激活某种上古装置的方法，需要泉水和混沌之尘。第二……可能性更糟。”
“是什么？”瑞娜问。
“他们在寻找‘火种’。”墨先生的声音低沉，“禁忌芯片里提到过，修真联盟在最后时刻制造了一批‘火种’，将文明火种和基因秘密封存在特定个体中。如果黑月家族知道了这个计划，并且开始有意识地搜索相关信息和物品……那他们可能已经接近真相了。”
凌感到灵根位置的悸动更明显了。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本能的共鸣——就像沉睡的猛兽，感知到了远处传来的同类或天敌的气息。
“我们的时间更紧了。”凌说，“明天赌石市场，必须成功。然后尽快拍下基因序列化石，获取星图仪，离开这里前往漂游深渊。在这个集市多待一天，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艾莉丝的影像闪烁出现：“追踪器的干扰协议运行稳定。需要我反向植入一些诱导信息吗？比如，模拟出我们对‘上古基因锁’相关情报的搜索记录，误导监视者？”
凌思考片刻，摇头：“不。那反而会让他们更确信我们与‘火种’有关。继续保持普通考古学者的行为模式——对矿物、星图、基因化石感兴趣，这都是合理的。唯独不要表现出对‘基因锁’或‘混沌灵根’的特殊关注。”
“明白。”艾莉丝说。
夜深了。集市永不熄灭的灯光透过舷窗，在舱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盘膝坐在床上，混沌真气缓慢运行。他的意识沉入识海，看向那座如同废墟却又蕴含无穷生机的混沌灵根。
基因锁依旧如同荆棘缠绕，但经过混沌归元诀的初步淬炼，锁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痕。就像冰封的河面，在春日暖阳下开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星髓、混沌之尘、万物起源之泉。
每获得一样，锁就会松动一分。每修复一步，他就离真相更近一步——关于自己是谁，关于上古那场战争的真相，关于这个宇宙隐藏的规则。
而在这条路上，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无数双手在布置陷阱。
老狗的三张纸条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简短的文字仿佛在蠕动、重组，变成一张张咧开的嘴，无声地说着同样的话：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在你被找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