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伸、扭曲,又在下一秒被压缩成令人窒息的瞬间。林凡背靠着粗糙的树皮,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亚麻衣料刺入肌肤,却无法让他滚烫的、因恐惧而几乎要沸腾的血液冷却分毫。
马库斯倒下了。那个总是骂骂咧咧、用粗鲁维系着秩序、如同礁石般在林凡眼中代表着这个陌生世界某种残酷“稳定”的十夫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他身下的蕨类植物,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腥气。
周围的惨叫声、箭矢破空的轻啸、垂死者无意识的呻吟……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令人心智崩溃的背景噪音。林凡的视野边缘,小地图上代表友军的绿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每一个光点的消失,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能闻到混合着泥土腥甜、草木腐烂和新鲜血液的、独属于战场和死亡的气味,这气味钻入鼻腔,直冲大脑,让他一阵阵反胃。他能感觉到自己握着那柄粗糙短矛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疏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几天前,他还在为一场考试焦虑,还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挥斥方遒。而现在,他身处于一个真正会流血、会死亡的丛林,看着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以各种惨烈的方式倒下。他是林凡,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不是该站在这里面对生死考验的士兵。他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而不是背靠着一棵可能下一秒就会射出致命箭矢的古树!
他想逃离,想闭上眼睛,想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胃部在痉挛,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碎裂的声音。
“林!操他妈的!”
一声粗野而痛苦的咆哮将他从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内心漩涡中猛地拽了出来。是老兵巴托!他捂着流血的胳膊——一支黑箭穿透了他的小臂,箭镞从另一侧冒了出来,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滴落。他那张凶悍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痛苦和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巴托跌跌撞撞地冲到林凡藏身的树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凡脸上:
“你小子鬼主意多!现在你指挥!操!我们得撤!你想办法!不然全都得死在这儿给树当肥料!”
指挥?我?
林凡的大脑一片空白。巴托的话语像重锤砸在他的耳膜上,却无法立刻转化为有意义的指令。让他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大学生,在这种地狱般的环境下,指挥一群吓破了胆的残兵撤退?这太荒谬了!这比穿越本身更让他感到荒诞和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他看着巴托因失血和焦急而扭曲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幸存士兵投向他的、混杂着绝望、茫然和一丝微弱期盼的眼神——他们听到了巴托的话,在这个指挥系统崩溃的时刻,任何一根稻草都会被抓住。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他的肩上。拒绝?他们必死无疑。接受?他凭什么?靠那些纸上谈兵的历史知识和游戏经验吗?
就在这时,一支黑箭“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头顶不到一尺的树干上,箭尾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死亡的冰冷吐息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求生本能和不甘就此消亡的倔强,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他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林凡:(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发抖,音调扭曲,但他强行用意志压下那股颤抖,试图让自己的话语带上一点镇定的分量,尽管效果甚微)“听……听我的……”
他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开始运转。游戏……对,游戏里遇到埋伏,兵力悬殊怎么办?诱敌?疑兵?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扫过小地图上那些依旧在闪烁的黄色光点分布,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拙劣的念头,在极度的压力下蹦了出来。
林凡:(声音依旧发颤,但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把…把盾牌和多余的武器……扔在地上……假装溃逃……”
他指着来时路上那片相对开阔、但两侧林木更显茂密的区域。
“我们……我们往那边跑……跑散一点,喊大声点……装得像一点……”他看向巴托和另外两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老兵,“你,你们几个,跟我……从这边,侧翼……用投矛,骚扰他们……制造有埋伏的假象……”
他的计划漏洞百出,他的声音毫无底气。但在绝对的混乱和绝望中,一个明确的、哪怕是极其冒险的指令,也好过漫无目的的等死。
巴托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狠色,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都听见没有!就按这小子说的办!不想死的,动起来!”
残存的士兵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开始下意识地执行这来自“煮水识字菜鸟”的、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命令。盾牌、几支断裂的长矛被故意丢弃在地,队伍发出更加慌乱和凄厉的叫喊,开始朝着林凡指示的方向“溃散”。
而林凡自己,则带着巴托和另外两名士兵,压低身体,利用树木和灌木的掩护,朝着预定的侧翼迂回过去。他的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手脚依旧冰凉,但一种奇异的、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冷静,开始如同薄冰般覆盖在他沸腾的恐惧之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这个仓促的计划会把他们带向生路还是更快的死亡。
他只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