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边关的风雪似乎永远也吹不散帝都城内的繁华与暗流,但镇北将军府内,自“鼹鼠”陆忠被铲除、内部经过一番雷霆整顿后,确乎迎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安稳时期。沈清弦执掌中馈,权威日重,府中仆役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婆婆陆夫人真正放权,颐养天年,偶尔过问,也多是关怀之语。庶妹陆明瑾以其出色的算学天赋和沉稳心性,已成为沈清弦在账目管理上不可或缺的臂助。惊澜和明月似乎也因府内气氛的缓和而愈发活泼开朗,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所带来的阴霾正逐渐散去。
然而,真正的掌家之主,方能体会“安居”背后的“大不易”。这日,沈清弦在澄心堂的书房内,与陆明瑾一同核对着近半年来的总账。窗外初夏阳光明媚,室内却只有算盘珠子的清脆碰撞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账面上的数字,远不如府邸表面看起来那般光鲜。镇北将军府虽地位尊崇,赏赐不断,但真正的开销,却如同一个无底洞。最大头的支出,并非府中上下数百口人的日常用度,而是远在北境的数十万大军的军需贴补!
朝廷虽有拨饷,但层层克扣、运输损耗、以及战时额外的犒赏、抚恤、器械补充,往往需要主帅自行填补大部分缺口。陆北辰体恤士卒,从不克扣军饷,每逢恶战,赏赐必厚,这固然赢得了军心,却也给帅府的财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账册上清晰显示,近三年来,府中田庄、铺面的收入,有近四成以各种名目(如“采购军械”、“补贴边关”、“犒劳将士”等)流向了北境。库房中历年积存的现银、金珠,已消耗近半。若长此以往,不出两年,帅府恐怕就要面临入不敷出的窘境。
“嫂嫂,”陆明瑾放下手中的毛笔,秀眉微蹙,指着账册上一处道,“您看城西的‘锦绣庄’,去年盈利尚有三千两,今年上半年却不足八百两。掌柜报称是因南边新开了几家织坊,竞争激烈。但据明瑾核对往来细目,其进货成本并无显着下降,而销量却锐减三成,这其中……恐有蹊跷。”
沈清弦接过账册,仔细看去。锦绣庄是帅府名下最大的绸缎庄,位于西市繁华地段,往日生意兴隆,是府中一项重要进项。她沉吟片刻,道:“竞争加剧或许是实情,但利润下滑如此之巨,绝不正常。不是成本虚报,便是售价过低,或是……中饱私囊。” 她想起之前清理陆忠党羽时,也曾隐约牵扯到几家铺面,但当时重心在肃清内奸,未来得及细查。
她又翻看田庄的账目。帅府在京畿及周边有良田千顷,由十几个大小田庄打理。账面上看,收成尚可,但细究每亩产出、粮价折银,再扣除庄户口粮、种子、农具损耗、田赋等,最终上交府库的盈余,却比市面上同类田庄的平均水平低了近一成半。各庄头报上来的理由无非是天时不佳、佃户懈怠、田赋加重等老生常谈。
“嫂嫂,这般下去,只怕坐吃山空。”陆明瑾语气带着担忧,“北境用度日增,府中进项若不增反减,迟早……”
沈清弦合上账册,目光沉静。她深知,一个家族的稳固,不仅在于内部的安宁,更在于经济的坚实。尤其像镇北将军府这样的家族,经济命脉与边境安危、朝堂地位息息相关。财政拮据,不仅会影响府中生活,更会掣肘陆北辰在前线的决策,甚至可能成为政敌攻击的借口。
“明瑾所言极是。”沈清弦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欣欣向荣的花木,“开源节流,势在必行。坐等田庄铺面生利,已不足支撑。我们必须主动出击,革除积弊,开辟新源。”
她心中已有计较。来自现代的灵魂,让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管理和商业思维。虽然要符合当下的社会环境和规则,但许多核心的理念——如激励机制、成本控制、市场竞争分析、创新经营——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明瑾,”她转身,目光锐利,“从明日起,我们亲自下去看看。”
第一站,便是问题突出的城西锦绣庄。
沈清弦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陆明瑾、林嬷嬷和两名护卫,乘坐一辆普通的青帷小车,悄然来到西市。她没有直接去锦绣庄,而是在对面茶楼要了个雅间,临窗观察。
但见锦绣庄门面颇大,装潢也算气派,但客流却明显不如旁边几家新开的绸缎铺。进出的顾客多是些衣着普通的老主顾,少见鲜衣怒马的富贵之人。店里的伙计倚在柜台后,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对顾客爱答不理。
“服务懈怠,门庭冷落,岂是竞争二字可尽释?”沈清弦微微摇头。
随即,她们又走访了附近几家生意兴隆的绸缎铺,发现其货品花色更新颖,陈列更醒目,伙计热情周到,还会主动介绍时新花样,甚至提供茶水点心。相比之下,锦绣庄固守老款,经营方式陈旧,毫无竞争力。
沈清弦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她这才亮明身份,进入锦绣庄。掌柜姓钱,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胖子,见主母亲至,吓得脸色发白,额上冒汗,忙不迭地将人请进内堂。
沈清弦没有立刻发作,只温和地询问生意状况。钱掌柜磕磕巴巴,又将市场竞争、成本上涨的理由说了一遍。
“哦?成本上涨?”沈清弦拿起一本进货账册,随手翻到一页,问道:“这江南的云锦,进价每匹二十五两,为何旁边‘瑞福祥’同样的货,进价却只需二十二两?可是采购之人吃了回扣?”
钱掌柜腿一软,跪倒在地:“夫人明鉴!绝无此事!是……是那供应商看我们是老主顾,不肯降价……”
“老主顾更应优惠才是。”沈清弦语气转冷,“还是说,这多余的三两银子,落入了某些人的私囊?”她不等钱掌柜辩解,又接连指出几处账目不清、售价不合理之处,句句切中要害。
在沈清弦强大的气场和陆明瑾精准的账目指证下,钱掌柜心理防线崩溃,哭诉自己是受了前任管家陆忠的胁迫,不得不虚报价格,将部分利润上缴,自己只拿了些微好处。并供出库房中积压了大量过时布匹,因不敢上报,只能堆在库房吃灰。
沈清弦当即下令:一、钱掌柜革职查办,家产充公,念其坦白,从轻发落,逐出府去。二、提拔店内一名精明干练、早有怨言的年轻伙计暂代掌柜。三、全面盘点库存,将积压陈货以优惠价尽快处理,回笼资金。四、派人南下,重新寻找优质、价格公道的供应商。五、仿效别家,改善店面陈列,培训伙计服务态度,并推出定制成衣、清洗保养等增值服务。
第二站,京郊的一处中等田庄——清河庄。
沈清弦亲自下到田间地头,与老庄头交谈,询问耕种情况。老庄头起初也是诉苦,言及天时不利,佃户懒惰。
沈清弦却问得极为仔细:用的何种粮种?施肥几次?灌溉如何?有无尝试轮作或间种?庄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沈清弦心中叹息,这仍是靠天吃饭的粗放式管理。她发现田埂水渠年久失修,影响灌溉效率;佃户居住条件简陋,缺乏生产积极性;庄头管理方式简单粗暴,只知催租,不懂激励。
她当场宣布改革措施:一、府中拨款,整修水利设施。二、重新丈量土地,核定产量,推行“超产奖励制”,亩产超出标准的部分,佃户可得三成奖励。三、鼓励佃户养殖家禽家畜,府中可提供幼崽,收益归佃户所有,以改善生活。四、庄头薪酬与田庄总收益挂钩,并设立“勤勉榜”,奖励善于耕种、有创新的佃户。
老庄头和闻讯赶来的佃户们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欣喜若狂!从未听过主家如此为佃户着想,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积极性瞬间被调动起来。
一连数日,沈清弦带着陆明瑾,马不停蹄地巡查了多家铺面和田庄。她并非一味苛责,而是针对不同问题,提出具体改进方案。该换人的换人,该激励的激励,该投入的投入。她的举措,融合了现代管理学的精髓:明确权责、利益绑定、流程优化、鼓励创新。虽初时遇到阻力与不解,但其公平性与显而易见的效益前景,很快赢得了大部分管事和佃户的支持。
消息传回府中,上下震动。这位年轻的少夫人,不仅能在后宅拨云见日,肃清奸佞,竟还有如此惊人的经商理财之能!其眼光之准,手段之新,魄力之足,令那些原本对她持观望态度的老管事们,彻底心服口服。
陆明瑾跟随沈清弦左右,亲眼见证了她如何抽丝剥茧发现问题,如何雷厉风行解决问题,心中敬佩之情无以复加。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嫂嫂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手段,感觉自己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初步的整改刚刚铺开,成效尚未显现,但一股新的活力,已然在镇北将军府庞大的产业肌体中悄然萌发。沈清弦站在田埂上,望着夕阳下辛勤劳作的佃户,心中充满了挑战的激情与期待。开源节流之路才刚起步,但她相信,只要方向正确,方法得当,必能扭转困局,为陆北辰,也为这个家,打下更坚实的经济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