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黑水城。边关的夜,风如刀割,卷着砂石扑打在军帐上,沙沙作响,如同永无止境的警哨。中军大帐内,火炬跳跃,映照着陆北辰凝重的面容。他刚收到那封由“赤隼”千里疾驰送来的密信,那九个字——“鼹鼠动,目标图,速归或授策”——像冰锥刺入胸膛,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惊澜的预警从未出错。鼹鼠已动,目标直指边关命脉——换防图。而清弦在京城,正独自面对这迫在眉睫的危机。一股炽烈的怒火与揪心的焦虑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恨不能立刻插翅回京,将那只胆敢啃噬他帅府根基的毒鼠揪出来碾碎。
但他是北境主帅,身后是千里防线、数十万将士。狄人正在暗处窥伺,他若此时仓促回京,无异于自乱阵脚,将边关软肋暴露于敌前。这瞬间的挣扎,如同冰与火的交锋,在他眼中剧烈闪动。
他猛地转身,走到帐角的铜盆前,掬起一捧刺骨的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冷刺骨的感觉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他抬头,看着水中自己倒影那坚毅却紧绷的脸庞,深吸一口气。不能乱。清弦需要的是一个冷静的统帅,一个能与她遥相呼应的盟友,不是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丈夫。
他重新走回案前,铺开暗影笺,提笔蘸墨。笔尖悬停片刻,随即落下,字迹沉稳,却仿佛带着北境风雪的决绝。
“清弦吾妻见字如面:
信已悉。惊澜预警,字字千钧,为夫深信不疑。鼹鼠窃图,其心可诛,此乃动摇国本之举,亦是将刀锋抵在了你我咽喉之上。此刻京城之危,尤甚边关。”
他先定下基调,表明他完全理解并重视她传来的信息,将两人的立场牢牢统一。
“为夫身处边陲,狄骑环伺,骤然回师,恐生巨变,反中奸人下怀。然,岂能坐视吾妻独对险境?思虑再三,唯有行险招,布奇局,方能化被动为主动。此局凶险,需你我夫妻同心,方有一线生机。”
他坦诚无法立即回京的苦衷,但更重要的是提出共同应对的思路,将“授策”转化为“夫妻同心”的共谋,给予她精神上的支持。
“其一,虚则实之,惑敌为上。为夫在北境,会大张旗鼓,加固巡防,制造大军频繁调动、局势紧张之假象。并会‘不慎’让某些眼睛看到一份‘近期将行大规模换防’的虚计,细节逼真,然关键处皆设陷阱。此举一为安边关,二为惑敌心,若那鼹鼠将此虚情传回,其主必疑,或可自乱阵脚,亦可反向验证此獠踪迹。京中你处,一切如常,切勿显露异色,尤需稳住母亲(陆夫人)及府中众人,示敌以松懈之态。”(外松内紧,制造迷雾)
“其二,授汝全权,明察暗访。府中上下,凡有疑者,无论亲疏尊卑,皆可暗中详查。为夫附上一份名单,乃所有可能接触核心军务文书、图册或知晓书房密室之人,包括赵谦、周明远、陆忠等,然真凶狡诈,或隐藏极深,此名单仅为引玉之砖,吾妻慧眼,自行甄别。韩青及其所属暗卫,皆听你调遣。若遇万分紧急,可示警母亲,陈明利害,以求援手。但有确凿证据,可先行控制,一切后果,为夫一力承担。”(授权定策,明确嫌疑)
“其三,香饵已备,请君入瓮。为夫已命心腹日夜赶工,仿制一份足可乱真之‘北境边防换防详图’,关键隘口、兵力、时辰皆已篡改,内藏特殊暗记(详见另页),纵被窃去,亦为废纸,反成诱敌毒饵。三日内,此图将由死士送至府中。届时,需劳吾妻亲自接手,当众存入书房密室,并需巧妙流露出此图关乎边关安危、绝密非凡之态。务使那鼹鼠知悉此‘珍宝’已入彀中,诱其心动出手。”(设下香饵)
“其四,张网静候,一击必杀。图既入库,当即刻启动最高监视。密室周遭,名单诸人,皆需韩青安排可靠人手,日夜轮守,不漏分毫。初始之时,彼必试探,需沉心静气,记录其一切异动,尤需留意其与外界联络之渠道。切记,非人赃并获,绝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前功尽弃。”(张网以待)
写至此处,陆北辰笔锋微顿,墨迹在纸上蕴开一小团温柔的阴影。他放缓了笔速,字里行间添上了难以掩饰的牵挂:
“清弦,此一战,不在沙场,而在人心鬼蜮。敌暗我明,凶险异常。为夫知你心细如发,智勇双全,然仍需万万谨慎,保全为上。澜儿、月儿处,需加派绝对可靠之人守护,彼等预警之能,恐已成贼子忌惮之的。府中日常,还需你勉力维持,勿露痕迹。”
最后,他写下承载着千言万语的嘱托,也是他内心深处最坚定的信念:
“吾妻在外,如我在侧。千里之遥,心意相通。但有所需,密信即至。此獠不除,边关难安,家宅难宁。盼吾妻运筹帷幄,早奏凯歌。待此间风波平定,为夫……定当归家,与汝灯下细语,共话桑麻。”
“盼归”二字,笔力千钧,蕴含了无尽的思念、信任与承诺。
他放下笔,仔细将信笺与附页封入铜管,唤来韩青,严令不惜一切代价送回京城。
送走信使,陆北辰独立帐中,望着跳动的火焰,目光幽深如夜。他将最险的棋局交给了她,但他信她,如同信自己手中的剑。他转身,走向北境舆图,开始部署那“虚张声势”的迷局。他必须让北境稳如磐石,才能成为她在京城那场无声战役中最坚实的后盾。夫妻二人,一明一暗,一张天罗地网,已向着那隐藏的“鼹鼠”,悄然罩下。
三日后,帝都镇北将军府,澄心堂密室。
沈清弦展开丈夫的密信,一字一句细细读来。那熟悉的笔迹,没有冰冷的条陈,只有沉稳的交代、缜密的谋划,以及字里行间掩不住的担忧与全然的信任。当读到“吾妻在外,如我在侧”及“盼归”之语时,她指尖微颤,眼眶发热,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瞬间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稳住。
她打开随信而至的铁盒,里面那卷伪造的换防图做工精良,几乎能以假乱真。她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线条,仿佛能感受到北境的风沙和丈夫掌心的温度,也感受到了这份“香饵”所承载的重量与期望。
合上地图,沈清弦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沉静而坚定。她唤来林嬷嬷,低声吩咐。
次日,她亲自捧着铁盒,在前院书房外“恰好”遇到管家陆忠和老文书赵先生时,神色凝重地将其送入密室,并当众严令:“此柜中之物,乃北境紧急军务,关乎边关安危,未有我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军法从事!”
语气中的凝重与决绝,清晰地传递出这份“地图”的非同寻常。
无形的网,已然撒下。风暴眼中的平静,更令人屏息。现在,只需耐心等待,那条潜藏已久的“鼹鼠”,在香饵的诱惑下,自己露出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