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行,圭玉乖巧坐在其内,垂着头听着外处来人争端。
“兄长这么快便要返途,可是找到人了?”谢朝辞不耐烦地举剑拦住面前一行人,夜间冷风吹乱他束起的长发。
他从山顶寺庙带着经书下来,一路未曾见到林锦书等人,行进一半,便见泊禹赶过来,告诉他附近出了一队山贼,此时还未见着林府的人马,就怕林小姐出了什么意外。
谢朝辞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他将经书交与泊禹,让他快马返回林府调派人手,而他先带着身边几人前去周边看看情况。
平川此地地处东南,水陆贸易尤甚,这些年来养出不少富商,其中林渐行一家独大,名声在这十年间愈发响亮,传到上京也是不少人口中常出现的谈资。
此地商贾多,来往行人复杂,山贼常有,却少有真发扬起来的,更别说朝中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派人以剿匪为名头驻地在此,那司徒信便是来得最早的一批。
因而听说林锦书一行人可能受困于山贼,谢朝辞并未多想,那些小贼顶多不识来人,贪图些金银,不会当真伤人性命。
只是……
山贼寥寥,谢朝辞一路上的确抓到几个,却未能有一个活口留下。
那些人见着他来故作狼狈出逃,动作却十分矫健,分明是对这山路密林了如指掌,故意耍弄于他们。
好不容易抓住人,却又毫不犹豫撞上刀口自绝而忙。
如此训练有素的模样,根本不可能是这种小地方出的山贼。
谢朝辞未抓到人,在此逗留太久,心中便忍不住生疑,明日他便要出发前去上京,在这种时候却生了这种事,可是林府中人故意为之?
偏偏这出了事的人还是林锦书,母亲点名要的人,他不能当真不管不顾地离去。
便只能这样跟着耗着。
直至他的耐心耗尽,泊禹已从林府中返回,告知他,林小姐此时已在林府中,坐上马车跟随他上山的,乃是林无霜。
他毫不踌躇,将事情一二说了个分明,包括林无霜如何算计于众人企图将林锦书送走,而林府中人得知此事,林渐行家主勃然大怒,下令众人不得将此事缘由传出,而今只待找到林无霜,便要对她行以家法。
林锦书从晨时回去已在祠堂跪到现在。
谢朝辞冷着脸听他说完,直到最后那一句。
“圭玉小姐早已上前去寻林无霜,至今未归。”
谢朝辞寻人至现在,未寻到圭玉其人,却见着谢廊无带人返还,若说人不在他手里,他如何能信。
但谢廊无既如此回来,倒也说明圭玉没事,他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并不耐心,数次拦谢廊无的马车,便是在外人面前将他与谢廊无的矛盾公之于众,同样也是在告诫圭玉,他们二人终归陌路,她需得早做好决定。
夜间冷风簌簌,寒刃映衬出他矜傲的眉眼,他于此同他们一行人僵持已许久,今日不见到圭玉他不可能让路。
车马已停住好一会儿,圭玉有些焦躁,忍着想要回头的念头,眼中神色波动。
谢廊无似是并不在意如此情景,轻声安抚她,“师父在想什么?”
圭玉看着他,摇头很快,喃喃道,“我喜欢阿容,我愿意同阿容回去。”
谢廊无神色无波澜,安静听她说完,一路上这些话她已说过许多次。
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倒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谢廊无并无出去应对谢朝辞的意思,圭玉又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从马车中出去了。
谢廊无看着她丝毫未停留的动作,并未唤她也未阻止。
谢朝辞见圭玉当真从中出来,视线扫过那辆马车,收起剑,走至她的面前。
圭玉看着他,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后才稍稍回过神。
“阿锦可有平安回去?”
一开口的话只是这个,谢朝辞不满地盯着他,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林姑娘午时前便已回林府。”
他对她隐瞒了她于祠堂因林无霜跪至现在的事。
圭玉的眼珠子古怪地转了转,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神色稍缓。
“林渐行已派人上山寻林无霜的下落,想来天亮前必定能有结果,你此前去了哪里?可有她的下落?”
谢朝辞的语气顿了顿,继而又说,“为何不先来寻我……”
他的话太多,圭玉听得有些焦躁,胸口涌上一股郁气,催着她回去。
恍惚间她似乎又听见有人在她耳边摇铃。
夜间的风从她的衣袂间穿过,吊着她的神思。
“不曾。”
“我不曾见到无霜,我也寻了她许久。”
她的手指轻剐蹭过掌心,语气平静冷淡。
谢朝辞并未有疑,总归对他而言,林无霜之事并未被他放在心上。
明日启程,他只需保证林锦书能够同他一起回去便好,至于林渐行等人如何,他并不想分心去探究。
“君翊,你先回去,我要回去见蔺如涯。”圭玉的话说得很快,话声几乎无停歇,“我明日会随你一同回上京,但在此之前,我需得同叔父说一声。”
这个理由倒是正当,只是并不能全然说服谢朝辞。
“我也可送你回去。”他的话声冷硬,显然不肯让步。
圭玉安静片刻,再抬头时,表情认真,“我要阿容同我一块回去。”
谢朝辞看着她,冷笑一声,一字一句说得隐忍讽刺,“圭玉,你可是忘记——”
圭玉皱眉,心口像是被线牵着,叫她待到现在已彻底失了耐心,“我要回去取一样东西,待到了上京便会交与你。”
“君翊。”圭玉缓了口气,刚欲往回走,又强行稳住身形。
她咬了咬牙,旁的话再也说不出,又僵硬地吐出一句。
“我喜欢阿容,我要阿容陪我回去。”
谢朝辞看着她迅速钻回马车内,神色并不好看,马车行进,他站在一旁。
这次并未阻拦。
圭玉回到谢廊无身边,乖巧坐下。
谢廊无看着她,面容上的烛影忽而闪烁,冷淡问她,“师父同朝辞说了些什么?”
圭玉茫然抬眼,想了想,应他的话,“只是劝君翊先行回去。”
谢廊无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指腹轻蹭到她的耳侧,见她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轻叹了口气,“师父唤他表字,可是当真将他视作弟子,又或者是……”
他的话声消散而去,圭玉听不太清,她伸手想去牵他,却又听到他说。
“圭玉,这样于礼不合。”
圭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十分不高兴地别过脸,缩在一旁发起呆来。
他不说话,一路上便只有车马行进的声音,耳边寂静得让人心中烦乱。
圭玉慢吞吞从袖口拿出一只骨笛,于面前仔细端详起来,侧目间又看到他头上的白玉簪。
她想了想,将骨笛放至嘴边,吹起一道幽幽小调。
杏花春雨,引魂往生。
圭玉闭了闭眼,她已记不得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
而现在,她未曾找回无霜,却也望她听到这些,得以往生。
谢廊无静坐在一旁,未曾打断她,便这样听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