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收起眼中笑意,看向车厢外,未看见谢廊无的身影。
倒是谢朝辞纵马在前,绶带随风高高扬起,他板着张脸,似是有感,回头朝这边看来。
林无霜见状合上窗帷,凑到她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幽幽道,“原来是也没什么事,倒是白费阿姐派人这几日不眠不休地寻你。”
“阿姐?”圭玉挑了挑眉,对上她幽怨的视线,“阿锦怎么没来?”
林无霜冷哼一声,往后稍倚了倚,离她远了些,嫌弃地抚了抚袖,“阿姐凭何来接你?”
圭玉有些意外她语气中的亲昵,先前听林锦书说,自她收到母亲病逝的消息,从药人谷回到家中后,林无霜便同她不似从前那样亲近,疏远了许多。
她说,或许是无霜也因母亲的事,对她心怀怨气吧。
而现在……
圭玉看着她生动的表情,感觉十分新奇,阿锦这些年变化最大,再不似从前她作为狐狸时跟着的那般活泼可爱了。
如今她以凡人的尺度成长着,沉闷了许多,在谢朝辞那些事上也有了许多无可奈何的妥协。
面前的林无霜同她有几分相似,做起表情时更像那时背着小行囊四处远行的阿锦。
林无霜见她看着自己的表情古怪,伸手拢了拢衣襟,十分不自在地说道,“你,你倒也不必这个眼神,阿姐还是关心你的,从世子哥哥那里得知你的消息,便同意我跟着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圭玉听出其中端倪,这“同意”与否恐怕尚不可知。
她想了想,耐下性子同她说道,“从前,我同阿锦一起在外面时,她很少与我说起家中之事,只言片语间提到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娘亲与妹妹。”
自然很少说,那时她不过是只狐狸,除了小姑娘伤心时的发泄的话,便是听的她的梦呓最多。
林无霜的眼中波动片刻后,警惕地看着她,“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阿姐她,离家的那几年难不成是与你在一块的?”
圭玉没有应她的话,于窗隙间瞥见谢朝辞的身影,“你为何非要抓着世子不放?”
“凡俗间不是最忌讳这个么?阿锦想来已劝过你许多次。”
林无霜的面色顿时冷下,僵硬地勾了勾唇,“你若是当真关心阿姐,不若回去好好劝劝她,她如今病倒不得不卧在床,恐怕禁不起过几日去上京的路程。”
圭玉蹙眉,林锦书病倒卧床?
怎么会……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叫她面上关心神色不似作假,林无霜板着的脸才缓和一些,只是语气依旧冷硬,带着轻微的不屑,“反正总归是要人嫁与世子,是阿姐还是我又有何不同?”
“阿姐又不喜欢他,那我便可以争取,更何况……”
她讥讽地勾了勾唇,抬眼看她,眼中神色挑衅,“更何况单看面皮我也并不比阿姐差,男人浅薄,世子自然也一样。”
圭玉听着她的话,眯了眯眼,目光游离在她的脸上,少女杏眼粉腮,双眸晶亮的确漂亮。
她的语气上挑,调侃道,“哦,凡世中的男人的确浅薄,无霜说的没错。”
便是她们这种精怪,也喜欢好看的呢。
她如此赞同地回话,林无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小声嘟囔,“你知道便好。”
圭玉眼尖地看见她掌心被缰绳勒出的浅浅红痕,而指腹较之旁的地方要粗糙些,同她娇滴滴的外表差别颇大。
她垂下眼眸,不经意地说道,“阿锦不希望你掺和进来,是为了保护你。”
若一切皆为命数安排,旁人又何必非要在其中碰个死去活来?
总归凡人生死之间便只那一条路。
林无霜咬了咬唇,语气不甘,“保护我?若从前阿姐带我走,便是死在外头也总好过这里景象!”
她这话一说出口,车厢内一片寂静。
圭玉默默看着她,只觉得周边气氛低沉,而她的情绪在其中涌动着。
她见着她倏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知圭玉姑娘同世子是何关系,竟能让他这样着急赶来,而今又要亲自护送你回去。”
圭玉神色不变,皱着眉想了想,应她的话,“从前算作救命恩人,而今也算作师徒。”
没曾想林无霜突然嗤笑出声,“师徒?可是正经师徒?”
“你难道对他就没半点喜欢?”
圭玉皱眉更深,试图同她这顽固的孩子讲道理,“师徒便挂上了长辈身份,岂可用凡俗间的喜欢来评定?”
她是非常有道德的鬼仙,在凡世间看谢朝辞如同晚辈。
但真要等这一茬过去了,可万万不能同这样的“关系户”沾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替这种人做事,若是做成了,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若是做不成,怕是真要遭天谴的。
林无霜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无奈她的模样实在无甚说服力,便往后靠了靠,半倚着斜觑她,“圭玉姑娘平日里喜欢听戏吗?”
“自然喜欢。”她看不懂话本上乱七八糟的字,却爱听其中的故事。
“那你可曾听过坊间那些志异传闻?讲的便是你们这种‘不伦不类’的师徒身份。”
圭玉还未来得及反驳她,她们这师徒身份如何不伦不类。
却又听到她慢悠悠地开口,“挂着师徒身份的,在那些话本子里呀,爱得最死去活来。”
她摇了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当真是……会玩。”
“诶?圭玉姑娘回去若是无事,我可带你一同看看,我平日里最爱在那里听书逗留了,想来你也会喜欢的~”
﹉
等到了地方,林无霜扔下圭玉,第一个冲了出去,跑到谢朝辞身旁,娇滴滴地说道,“多谢世子哥哥送无霜回来。”
圭玉等了片刻后,才下了马车,看着周围环境,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谢朝辞怎的把她带到了林府中,却未见谢廊无的身影。
她还未想明白,有人便已走至她的跟前,身形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天边刺目烈日。
“兄长那边有泊禹在,如此时辰应该已安然到了蔺太傅府中。”
见圭玉神色疑惑,谢朝辞的话声顿了顿,继而说道,“我已与太傅说好,这些日子师父便同我一起住在林府中。”
圭玉十分不理解,就蔺如涯对他的那个态度,他能同意?
更何况,她为何要同他一块住在这里?
“叔父同意了?”
谢朝辞笑了笑,眼中无甚温度,轻声开口,“自然不同意。”
“不过太傅毕竟归乡,寿宴也已过去,师父既然关心我,在我回上京前多伴我左右,也是应当的。”
他话中锋芒,于细微间竟听得出几分轻慢意味,分明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行这种强势无礼的事。
可见已不顾及蔺如涯态度如何。
恐怕将谢廊无单独送回,也是他故意为之。
圭玉本欲再说些什么,却又思及林锦书之事,想了想,问他,“可已确定何时回上京?”
未从她口中听出什么拒绝的质问的话,谢朝辞稍缓了口气,语气软了不少,“过几日便要回了。”
“那……阿锦?”
谢朝辞眉尾抽动,看向候在不远处挂着个笑脸等着二人的林无霜,冷淡说道,“婚书为契,其上写的是谁,母亲便要我带回谁,不会因旁的人或事而变动。”
“师父跟着兄长这几日,可知晓,他何时将长命灯相关事宜传至了公主那里,此事已再拖不得。”
“只不过……”谢朝辞顿了顿,垂目看去,见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耷拉而下叫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此事事急从权,可若我要兄长回京后替我尚公主,师父,你觉得……这可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