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蹙眉,仔细看着他,清秀却实在寡然,实在是叫人记不住的一张脸。
“是师父认识的人?”一旁的谢廊无从她的手中接过那根骨笛。
圭玉的视线转向他,骨笛材质特殊,色泽寡冷,许是年岁太久,外表釉质已磨去,这样被他拿在手中倒像是个特别的挂件。
“不知道,我未曾见过他。”
银奴抿唇,耳边圭玉的话十分刺耳,他稍抬头目光阴沉落于谢廊无身上,才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他睁大眼,目眦欲裂,手中镀金银盘应声而落下,盘上琉璃掉落于地上,发出清脆的碎珠声。
胡商察觉动静,第一时间看了过来,眼底怒火横生,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咄!塔巴尔塔!”胡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一连踢了好几脚,嘴中接连不断传出异邦话。
银奴并未反抗,躺在地上似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一双眼阴沉沉盯着圭玉,目光呆滞转动,转而落在谢廊无发间的白玉簪与手中的骨笛上,眼中姽色更重。
圭玉巍然坐在原地,神色渐冷,未过半晌,那胡商过来朝她行礼,陪着笑说道,“都是我这没用的奴隶惹了大祸,惊扰了各位贵客,我这就叫人把他带下去好好整治。”
话毕,他脸上笑意尽散,偏过头,示意一旁人将这银奴拖下去。
几个异邦人方一靠近这边,那银奴却突然推开那名胡商,直朝着谢廊无这边攻击而来。
圭玉皱眉,拉过谢廊无的手,将其往自己身边靠,随后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见她如此护着那人,银奴眼中怨毒更甚,抛出一把琉璃珠,趁圭玉防守闪躲期间,手已抓向了那根白玉簪。
“啊!”银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其上皮肉被灼下一片,肉连着指节骨头摇摇欲坠。
见圭玉看了过来,他连忙将手藏在袖口,转身便逃。
圭玉正准备去追,才走出半步却发现谢廊无仍牵着自己的手,她不解地看过去,以为他受惊了,语气放轻了些,“不要担心,我前去看看情况,很快便回来了。”
谢廊无却摇了摇头,敛起神色,似是当真受惊,“师父莫要离我太远,我怕那人是故意下套诱你前去。”
圭玉略一思忖,觉得也有些道理,便消了念头,回到他身边,认真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确实未曾受伤才放下心来。
如此一闹,周边人都没了赏宝的兴致,种种疑虑眼神落于堂前的胡商与银奴们身上。
他们额前冷汗连连,通通聚于一处,朝着谢朝辞请罪。
话里话外无非是这些银奴都是路上被买卖来去的私奴,他们买来不过是为了托运货物,一些模样端正一点的才有资格上前用作银奴给贵客献宝,那个银奴突然的行径与他们无半点瓜葛。
圭玉对他们旁的话并无兴趣,拉着谢廊无便从偏门先行离开了。
想起方才银奴攻击的动作,圭玉偏过头,看向他发间的白玉簪,那根骨笛被她轻捻在指尖,竟微微发着热。
“怎么了?”谢廊无垂目看她,视线却是落在她的指尖,那根骨笛灼得她的指尖发红,他的目光落错,稍蹙眉,温声问她。
圭玉摇了摇头,却也感觉出这骨笛的不同之处,她看了许久也未曾看出是如何制成的,“不知这两样东西于今日那人有何作用?”
她踮起脚,伸手拿下他发间那根簪子,与那根骨笛对比一番,未曾感觉出簪子有何异样,疑惑地眨了眨眼。
白玉簪本身除却材质之外无甚特别的,上头雕工也并不好,圭玉细细端详片刻后,还是插回了他的发间。
虽然是个丑东西,但是莫名就是想挂在阿容身上。
她抬眼看他,满意地点点头,“这骨笛有些问题,就不给你了,簪子你便留着吧。”
谢廊无默然片刻,盯着她的眼,缓而说道,“你喜欢这个?”
圭玉想了想,点点头又摇头,话说得直白,“你戴着我便喜欢。”
谢廊无目光沉了沉,神色温和几许。
他们一同越过曲廊,本打算回到望景台等林锦书他们过来。
却有下人过来拜会,说底下宴席已至尾声,小姐稍后便会过来,叫她们稍等片刻。
圭玉自然应声,只是觉得这人说得清巧,她却听见底下有人步履急促慌忙,恐怕想要找到那个银奴都需得花好一番功夫。
阿锦还好说些,却不知等不等得到谢朝辞过来。
她想了想,与身边人说道,“阿容与君翊此次来平川祝寿,究竟要待多久?”
谢廊无冷淡回应,“只许了半月期限,半月之后,世子需得回京,公主之事已拖不得。”
“圭玉姑娘称呼朝辞表字如此熟稔,可是当真要作那救命恩人,与他一同回去上京?”
圭玉沉吟片刻,未反驳,“我确实要去,只不过……”
不知道蔺如涯肯不肯,她毕竟这身份有些尴尬,不如从前那样活络,飘着去便好。
谢廊无不愿再听,语气更加冷淡,“师父满口想着旁人,却未曾多想过阿容一刻,若非我先一步前去先生府中,你当真会过来寻我吗?”
圭玉沉默片刻,若先一步找到的是谢朝辞,她会去一找他吗?
恐怕不会,命数便是如此,她此行已未曾想过多分些心给他,只需知晓他还好好活着便好。
谢廊无笑了笑,眼中戚惶,答案自不必说也已知晓,他放开她的手,神情冰冷难以捉摸。
圭玉见着他转身,却未能下定决心喊住他。
孩子脾气如此大,一句解释的话都等不及她说,真真愁人哦。
望景台上四下空旷,风更呼啸,而今她一人在此,无了赏景的心情,朝内阁走去。
只是方一靠近,圭玉便霎时停住了步伐,她眼中神色冷凝,低声碎碎念道,“有股奇怪的味道……”
她先一步上前,掀开后方锦帷。
其间果然躺着一个人,乌发垂落倾洒开来,外衫尽湿,血气弥漫开来,夹杂着浓重的甜腥味。
她走近了些,那人却霎时间睁眼,一双黑目紧紧盯着她,嘴角向上勾了勾,露出个轻柔的笑,“圭玉大人……”
圭玉微微瞠目便又皱眉,此人面目看着实是熟悉,少年模样,面容轮廓与之阿容少时竟有三分相似。
而她的确记得这张脸,她迟疑开口,“泱泱……?”
泱泱眼睛倏而亮了亮,连忙朝她这边靠,却又顾及身上血气颇重,模样狼狈,只停在她面前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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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乌枝泱泱,圭玉大人见着那边鬼影涌动了没?”红衣艳鬼捧着一个话本子,调笑似的朝她抛了个媚眼。
圭玉不懂她话间意思,见她一直盯着那边看,无奈起身推开窗,这艳鬼总是如此,有话不直说,总要她猜,不然是不肯继续给她读故事的。
不出所料,那边果真有东西。
细长条的鬼影挪动着,直至窗户推开,又僵在原地。
圭玉低头,与那“泱泱鬼影”正好对上了眼。
她笑了笑,手指点了点头它的脑袋,是一条小竹叶青,尾巴轻卷想绕上她的指间。
她却并不肯,轻躲过了去。
艳鬼听见动静往这边飘了飘,笑声尖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是个小竹叶青啊,怎的?也是来投靠圭玉大人的?”
她话中末尾说得极调笑,圭玉挑了挑眉,却当着她的面将窗关上了。
“我暂时未有养别的东西的念头。”
圭玉神情浅淡,实则却是想起自己养着的那一窝兔子,那样笨,她怎可放一条毒蛇进去?
那定是祸害的。
“圭玉大人真是无情。”艳鬼的目光幽幽飘落在窗口,见那鬼影仍未动,声音轻叹,“如此蹲守在窗前候了半个月也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