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领的春天来得总是步履蹒跚,但终究是来了。向阳坡的积雪化开,露出底下湿漉漉的、带着草根的黑色泥土,空气中那股子刮骨的寒意也柔和了不少,偶尔甚至能闻到一丝冰雪消融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寒霜领的人随着太阳的起落,离家工作,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着光,干活间隙也欢声笑语着互相鼓劲,唠唠家常。
公共食堂也准时升起炊烟,香味弥漫到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跟前,活倒是干得更起劲了。
忙完了上午的活计,赫克托爷爷难得地大手一挥,给了皮特和另外两个小学徒半下午的闲工夫。半大的小孩总闲不住,重复的活计做起来枯燥乏味,效率差还影响自己,不如放他们出去,或学校图书馆,或采风望远,或拾趣逗鸟,张弛有度的好。
皮特像只出了笼的兔子,揣着怀里仅剩的一小块、舍不得吃的麦芽糖,一溜烟跑到了领地边缘,那片能望见新建铁路线的草坡上。他几乎每天都会到那里眺望一下新铁路的进度,今天修到坡上明天又修到林间。
不过他没想到,今天这里已经有人了。
一个看起来比他小一两岁的男孩,正蹲在坡上,用手里的木棍,在松软的泥地上画着什么。男孩穿着明显改小了的、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但洗得很干净,似乎是跟着最近一批流民来的。皮特记得他好像叫米克,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的。
皮特放轻脚步凑过去,看到米克在地上画了好多歪歪扭扭的方块和长长的线条,线条旁边还戳了许多小点点。
“喂,你画啥呢?”皮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好奇地问。
米克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棍差点掉了,看清是皮特后,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小声说:“……房子,和路。”
“房子?路?”皮特歪着头看了看,那些方块确实有点像新盖的砖房,那些线条……“这是咱们的铁路?”他指着那条最长的线问。
米克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指着线条旁边那些小点点:“这些是树,种在路两边。我爹说,南边的大路旁边,都种树,好看,还能挡风。”
皮特想象了一下那条灰色的钢铁巨兽旁边,长满绿油油大树的样子,觉得挺新鲜。他掏出怀里那块用油纸包着的麦芽糖,小心地掰成两半,将大一点的那半递给米克:“喏,给你。”
米克愣了一下,看着那块晶莹的、散发着甜香的糖块,咽了口口水,却没立刻接。
“拿着呗,”皮特直接把糖塞到他手里,“赫克托爷爷给的,可甜了!”
米克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舔了一小口,眼睛立刻幸福地眯了起来。
两个半大孩子,就这么并排坐在春天的草坡上,含着来之不易的甜味,看着远方。
一列试运行的“开拓者号”机车,正牵引着几节空车厢,在新建成的铁路上缓慢行驶,喷出的白色蒸汽在湛蓝的天空下拉出长长的痕迹,发出沉稳有力的“轰隆”声。
“真带劲!”皮特看着那钢铁巨兽,眼里满是憧憬,“我以后,一定要当个司机!开着它,呜——跑得飞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挥舞着手臂,模仿着汽笛的声音。
米克安静地听着,又舔了一口糖,小声说:“我……我想种树。”
“种树?”皮特扭过头,有些不解,“种树有啥意思?又累,长得又慢。”
米克看着铁路旁那些他画出来的小点点,眼神很认真:“我娘说,有树的地方,才有家。树能留住水,地里就不容易干。夏天能乘凉,鸟儿也能在上面做窝。”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树都被砍光了,风一吹,全是沙子……不好。”
皮特看着米克有些难过的样子,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心里也闷闷的。他用力拍了拍米克的肩膀:“行!那你以后就当种树的!等你的树长大了,我开着火车从下面过,肯定凉快!”
米克被拍得晃了一下,却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不过,”皮特又想起什么,挠了挠头,“种树也得先有地方啊。得等咱们把路修得更远,把地开垦出来才行。老马洛内政官说,要先有铁路和粮食。”
米克点了点头:“嗯。那我先跟我爹去修路,攒贡献点。等以后贡献点够了,就能申请一块地,专门种树。”
“我也得攒贡献点!”皮特来了精神,“赫克托爷爷说了,想学开火车,不光要力气大,还得去学校学看图纸,学算数,认字少了可不行!我得好好学,将来考核才能通过!”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对未来的憧憬。皮特的梦想在天上飞,想着钢铁、蒸汽和远方的风景;米克的梦想在土里扎根,想着绿叶、阴凉和安定的家园。两个截然不同的梦想,在这片刚刚摆脱严冬、万物复苏的冻土上,却奇异地和谐共存。
远处,机车的汽笛再次长鸣,惊起了几只停在电线杆上的雪雀。阳光洒在两个孩子身上,暖洋洋的。坡下,领地的轮廓在春光中显得安宁而充满希望,新建的砖房顶上,炊烟袅袅升起。
战争、深渊、怪物……那些沉重的事情,仿佛都被这温暖的春日隔绝在了很远的地方。此刻,这里只有两个普通的少年,分享着一块糖,谈论着属于他们的、简单而真实的未来。这片土地,不仅孕育着钢铁的洪流,也悄然滋养着如春草般柔韧而顽强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