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宁彦生这次回京述职,就是奔着留京的。
若能补上实缺,对行将没落的安宁伯府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所以自第二天起,安宁伯府里的主子们就忙碌了起来。
该打理庶务的,起早贪黑。
该拉拢关系的,早出晚归。
安宁伯这个老纨绔,也今儿领着他的鸡鸭鹅这家聚聚,明儿带着他的八哥蛐蛐那家会会,也整出副披星戴月的样子。
就连向来很少出门的老夫人,也连续去老姐妹家里吃了两次宴席。
因着是为宁二爷的事,老夫人出门一直带着宁陇冰和宁陇雪两姐妹。
私心里,也是觉得二丫头已经定了亲,接下来就是四丫头和五丫头了,该领她们多见见人。
至于刚回府的三姑娘,老夫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给遗忘了,一次都没有带出去。
而老夫人对宁二爷的重视,让方氏从孙姨娘回府的刺激里恢复了过来。
又见老夫人对宁函菲的刻意无视,更让她打心眼里高兴。
这几日踌躇满志走路都带风的,把府里的丫鬟婆子指挥得团团转。
孙姨娘是个惯会看事懂得隐忍的,知道老爷留京的事是当前最要紧,此时无论告状还是争宠,都会引起老爷的不满。
所以不但她自己,连三个儿女那里,她都不时拘着他们。
两个小郎君还好说,他们已经九岁,回来就被宁二爷给安排到外院,与宁淮景住在一起,等安顿好了,就去学院进学。
让她担心的是女儿宁函菲。
虽然宁函菲在泉州闺秀里有才貌双全的名声。
但知女莫若母,女儿看似落落大方,其实是个心高气傲要强好胜的。
那年为了和同知的女儿比一场琴赛,她硬是不吃不喝,两天一夜练同一首曲子。
直到顺利赢了比赛,她才昏睡过去。
也就是那一年,宁函菲才女的名声鹊起,一时泉州无人不知,宁刺史有个才貌俱佳的女儿。
如今回了府,上有老夫人,中有嫡母方氏,下有宁陇冰、宁陇雪两个嫡妹。
甚至,整个安宁伯府里,就只有她三姐弟是庶出。
虽说回府不过几日,但她们已经从老夫人的态度,奴婢下人们的怠慢里,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
这与泉州刺史府一家独大的惬意生活,真的能算得上天差地别。
孙姨娘是在宁二爷外放前纳进府的,在府里也呆过两年,既然做妾,她就明白什么叫做小低伏。
但女儿不一样,她只担忧心气高的女儿受不住冷待。
看着女儿清淡的神色,有那么一瞬,孙姨娘竟有些后悔当年做妾。
若是当年嫁给那小书生做正妻,是不是就能让女儿到哪里都能堂堂正正。
这后悔只是一瞬。
转念就想起那小书生当年连个举人都没中,一个秀才的正头娘子能有如今的富贵?
“这京城的东西就是比泉州精细些,”宁函菲正捏着一根碧玉牡丹簪打量,“看这纹路,连脉络都雕得清清楚楚,想必价值也不菲了,没想到三婶出手这么大方。”
大燕朝如今正处于文化鼎盛初期。
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金,和前朝喜爱金银器的风格不同,今人推崇的是古董名画,奇木怪石,美玉宝石等,各种能彰显文雅风\/流的东西。
这股子歪风是从崇文的先帝刮起来的。
先帝认为,他表面上是个威严霸气的皇帝,其实骨子里是个诗画双绝的文雅人儿。
所谓金银有价玉无价。
楠木金樟柏银,喜欢金银的都是俗人,唯有美玉之无暇,奇楠沉香之尊贵,笔墨之雅致,方能诠释他高端大气的君子之风。
上行下效,古董名画难得,木玉类制品可以有啊,一时风靡大燕朝。
再到当今圣上,完美地遗传了他爹的爱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代的繁盛让文化兴旺的同时,也让道教复兴,佛教昌隆,木石通灵,玉可养人的观念也深入人心。
于是,人们对玉器奇木的宠爱蒸蒸日上经久不衰。
不管高门大户还是蓬门小户,礼尚往来间,都以名家字画、精雕玉器、稀有奇木为尊荣。
谁要是拿真金白银走礼,就会显得你没文化,不高雅,忒俗。
看,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离不开金银,却偏要把它们贬得粗俗不堪。
孙姨娘看着女儿脸上神态很放松,并没有露出不高兴,就悄悄松了口气。
笑道:“你三婶娘家沈家可是庆城首富,出手自然大方。”
宁函菲神色淡淡地放下簪子,“可我见两个妹妹头上的桃花钗,雕刻手法明显不一样。”
美玉盛行蔚然成风,自诩才女的人怎么可能不懂玉?
宁函菲对此当然也是下过苦工的,哪些是大家手法也能看个七七八八。
孙姨娘一见女儿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她还是介意老夫人独抛下她。
赶紧道:“你若是喜欢那种,等明儿娘带你去‘宝珍阁’,这家铺子可是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娘给你买两套最时兴的头面,咱不是递了帖子去李大人家,正好戴着去。”
“那也罢了,一套就不知要多少银子。”
“菲姐儿戴着好看,娘多少银子都舍得,还有,”孙姨娘想起听来的一件事,凑近女儿,压低声音道:“下个月,定国公家太夫人寿辰,邀请了咱府里所有小娘子,到时,娘定要你成为最显眼的那个,谁也抢不走我菲姐儿的风光。”
想起那个炫目的身影,宁函菲垂了垂眸,掩住眼底瞬间升腾的恋慕之意。
她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庶女,再抢眼也进不了那样的人家,而过于风光,对她反倒没有好处。
况且,定国公的爵位能不能落到他身上,如今还是两说。
如她姨娘一样,给嫡次子做妾,然后去任上苦熬,等着出人头地的一天?
那她还不如选择李大人的嫡子李大郎君,起码他祖父是统掌六省的中书令,大权在手,即使将来不出人头地,也少不了大富大贵。
所以,她宁函菲不当妾则罢,若是要当妾,也定然是给天下至尊之人当。
只有站在至高人的身边,才能看着往日看不起她的人匍匐在脚下。
旁的人,即使文采再出众,长相再出色,也无法满足她这个愿望。
要知道,庶女,也是有志气的。
不过,每次想起那样一个如琢如磨的绝色玉郎君,以后将会与宁函萩那蠢人相伴,总替他觉得惋惜不已。
蠢笨的宁函萩……
宁函菲若有所思地弯了弯唇角,“看来我也要好好准备准备了,不知那天会有多少高门贵女去,少了阿楠,我连弹琴都没了兴致。”
阿楠就是泉州府同知的闺女,和她比琴的那个,两人比了一场后就成为闺蜜了。
“那个青萍,”孙姨娘替女儿查漏补缺,犹豫着道:“麻婆子说起初看还好,这几天看着有些轻浮,一出院子,那眼珠子就乱转的不安分。”
宁函菲皱皱眉,“先让麻婆子调\/教两天,严厉些,我先带去李家走一趟,好就留着,不好,我另有安排。”
青萍原名青丫,正是他们在京郊外路上,遇到卖身葬父的孤女。
当时一大队人马,被这个跪在茶寮边的青丫,那惨绝人寰的哭声给拦住了脚步。
定国公给了一锭银子让她葬父,这青丫却无处可去,当时的场景也只有她和白家姑娘适合出声,她就主动出头留下了青丫。
这一举动,当时给定国公和李大人留下极好的印象。
若这青丫是个识趣的,往后她自会给她个好出路。
反之,那她的价值也就停留在被收留那一刻了。
一个不起眼的孤女罢了,有用的时候可以当个摆设,没用的时候,怎么处理都不会引人注意。
孙姨娘看着手段才华都不缺的女儿,惋惜地叹了口气,若是女儿是个儿子,若是伯府爵位可以世袭,就好了。
“最近嫡母那么忙碌,你也该过去走走。”
宁函菲对自己亲娘的心理摸得很透,一看孙姨娘那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就提点了一句。
没爵可承不是早就知道的事,还搁这儿惋惜岂不多余?
还不如多想想与切身利益有关的事呢。
孙姨娘当然知道女儿说的什么,却摇头撇嘴,“她精明着呢,那里肯让我插手,没看这些年,大房三房都是个摆设。”
宁函菲当然知道这些,只道:“伯母打理着先大伯母的嫁妆,三叔打理着府里全部产业,哪里需要再争个费力不讨好的中馈?但我们二房不一样,这么些年,你也不过偷偷置办了几间铺子百亩田,阿轩阿轾快十岁了,你总要多些打算的。”
她也只比宁函萩小两个月,马上也是能谈亲事的人了。
安宁伯府里,嫡女出嫁,公中给五千两压箱银子,庶女则是三千两。
与旁的人家嫡女上万,庶女一两千比起来,老夫人对庶出并不算苛刻。
但是,这要考虑其他的东西。
宁函萩有先苏夫人留的嫁妆。
宁陇冰、宁陇雪母亲掌中馈。
宁陇静比前面几个更富贵,沈氏娘家是富商,当时出嫁十里红妆,不知多少人羡慕宁三爷。
难道她就只能和宁函真一样,带着姨娘给的一间铺子,和庶女三千两公中银子寒酸地出嫁?
她可不是宁函真,带着可怜巴巴三十六台嫁妆就进了驸马府。
良田千亩,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才是她宁函菲理想中的婚嫁场景。
“那,你想让娘怎么做才能夺到中馈?”
孙姨娘双眼闪动,她早在泉州就打算回来插手中馈了。
只有掌握了中馈,她才能为儿女谋福利。
宁函菲文文静静笑了,“搅乱一池春水,不知得利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