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刚进车厢,就见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坐在软垫上。
她穿着鹅黄云锦小袄,上面银线绣着碎花儿,晃得人眼晕。头上双丫髻别着绒布海棠,小脸白嫩嫩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瞅着自己,手里还攥着个糖人。
阿春看着那身料子,再低头瞧自己的破衣,慌忙往角落缩了缩。
娇娇看她这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惜。“你叫阿春是吧?别怕,进了我的车就安全了,他们不敢抓你了。”
小女孩的说话声音带着稚气却清晰,阿春张了张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糊了满脸的泥污。
她望着娇娇,那双被苦难磨得黯淡的眼睛里忽然迸出点光,带着哭腔反复念叨:“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救我……”
说着又想磕头,手却先触到了车厢里的地毯——那料子软得像云絮,上面还留着自己刚踩进来的黑脚印,脏得刺眼。
她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往自己破衣上蹭,想擦去手上的泥污,可粗布衣裳本就沾满尘土,越擦反而越黑。
她看着那抹污秽,脸涨得通红,眼里刚退下去的泪又涌了上来,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弄脏了……” 声音里满是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娇娇的目光落在阿春那双手上——指关节粗得像小萝卜,掌心手背全是交错的裂口,新伤叠着旧疤,还有几道红肿的勒痕,一看就是常年做粗活磨出来的。她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没事的。”她奶声奶气地说着,她把吃了一半的糖人放下,重新拿出一个新的递过去。
“你尝尝这是我新买的糖人,吃完靠这儿歇会儿,地毯脏了让下人洗就是。到了地方,让紫兰给你找身干净衣裳,再烧点热水好好洗洗。”
阿春愣愣地听着,那软糯的声音像似的,轻轻落在心上。
她不敢伸手去拿,只是蜷在角落,用袖子悄悄抹了把脸,把眼泪都蹭在了布上。“不,不用,我吃不惯的。”
娇娇佯装生气,眼睛一瞪,俯身就把手里的糖人塞到阿春的手上。“让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这糖人可甜了,别不知好歹。”
阿春手心突然被塞进个温热的糖人,甜香猛地钻进鼻腔。她愣住了——活了这些年,只远远见过别人举着这稀罕物,自己连糖渣都没尝过几口。
那糖霜沾在指尖,黏糊糊的甜。她望着娇娇气鼓鼓的小脸,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糖人上。
她轻轻咬了一小口,糖块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淌进喉咙。那甜味顺着心口漫开,暖暖的,软软的,让她眼眶微热。这辈子头回尝到这样的甜,竟让她觉得,此刻是最安稳幸福的时光。
马车缓缓行驶快到宫门时,紫荷对娇娇道“公主,快入宫了,这位姑娘如何安排?”
娇娇皱着小眉头,看到蜷缩在角落已经睡着的阿春。“你让小影子去查查她的身份,若是属实,去把她卖身契赎回来,就留在我旁边做四等婢女,若是有半分疑点将她送去皇庄种地吧。”
娇娇很同情阿春的遭遇不假,但也不能随便把危险带入宫中。
“是!公主。您先回宫,不然娘娘又该念叨您了,待奴婢将阿春的事安排妥当再回。”紫荷看了眼阿春,轻声叮嘱。
娇娇应了声“好”就下车换乘,她只要想到母后领着她耳朵一直叨叨叨的,她就寒毛竖起。
来到宫中,她先去将自己洗香喷喷才带着小玩意去坤宁宫。
来到坤宁宫就看到小弟龙龙在垫子上乱爬,她把买到的,波浪鼓、木偶玩具,还有一些草编的动物放在垫子上。
龙龙早就腻了原先的玩具,一看到新的就哇哇地扑向新玩具。
“娇娇!你是不是又偷偷出宫了?是不是皮痒了?”
皇后一来就拎起娇娇的耳朵。
“哎呦,疼疼疼,母后,下次娇娇不敢了。”虽然不是很疼,但是她要装作很疼的样子,这样母后会心疼,就放过她了。
果然,皇后松开了手,揉了揉她微发红的耳朵,“看你还下次还敢不敢?你下次再乱跑出宫,我就告诉你父皇,让他抽你屁股。”
娇娇一惊,她父皇可不像母后这个纸老虎,她父皇是真抽,那真疼啊。她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娇娇下次不敢了,母后可千万不要告诉父皇啊。”
皇后被她这慌里慌张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说完又宠溺的道,“这次就帮你瞒着,再有下次我可帮不了你。”
娇娇立刻眉开眼笑,搂着皇后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母后你真是天下第一好!”心里却暗松一口气——还好母后心软,不然屁股准得开花。
第二日一早,紫荷就带着阿春进宫了。
阿春醒来后,通过紫荷的口中才知道,原来那娇俏的女孩竟是公主。
原来那人说的是真的。就在前些天,她偶然听到她继母要将他卖入青楼,她就想着逃跑。
在逃跑的途中,他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他,过两天会有一位贵人驾马车从老街路过,到时候她若拦下马车,只要将自己的经历告诉贵人,得到贵人的同情,那她就可以摆脱继母,从此过上无忧的生活。
她在心里默默感激了一番那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但她最感激的还是公主,要是没有公主她不会摆脱继母,更不会来到她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进入的皇宫。
娇娇迈着小短腿跑到紫荷的面前,制止了正要行礼的阿春,娇俏的问道,“你都会些什么呀?”
阿春的手还僵在身侧,刚要弯下的腰也顿住了,听见娇娇的话,脸颊又泛起红来,声音细若蚊蚋:“回公主,我……我会的都是些粗活。”
她绞着袖口,想了想又赶紧补充:“我会爬树掏鸟窝,还会摸鱼——哦不!”话刚出口就惊觉失言,忙改口,
“我是说,我会帮着家里挑水、劈柴,地里的活计也能搭把手。对了,我还会扎风筝,竹骨削得匀,糊上纸能飞得老高呢!”
娇娇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辫子随着脑袋晃动:“扎风筝?什么样的风筝?有蝴蝶的吗?我上次放的蝴蝶风筝线断了,飞跑了都没找回来。”
阿春见她没怪罪自己说漏嘴,胆子大了些,比划着说:“有!不光有蝴蝶,还有蜻蜓、老鹰,我还会在风筝尾巴上系铃铛,飞起来叮铃叮铃响。”
“哇!”娇娇拽着他的袖子就往院子里跑,“那你快教我扎一个!我要扎个最大的蝴蝶风筝,比御花园的花还要好看!”
阿春被她拉着跑,脚步有些踉跄,心里却松快下来。公主比她预想的要好相处,以后就是她主子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春在宫里渐渐褪去初来时的拘谨。
她的性格很好,与天骄殿里的宫女都相处得很好。
她还认识了浣衣局的一个老嬷嬷,在跟老嬷嬷聊天中,她知道老嬷嬷也是跟她同村的。
有了同村的情谊,她们关系更亲密了,嬷嬷会告诉她在宫中的人情世故,她也会告诉嬷嬷她在天娇殿的一些趣事。
她不知不觉把她接触到的人,事,物都透露给了这位老嬷嬷。
为了让阿春更加的信赖于她,那老嬷嬷将一些调香的手艺教给了阿春。
阿春有一次把自己调好的香佩戴在身上,被娇娇发现了。
娇娇盯着阿春,一脸的不可思议的,“阿春,没想到才过几月,你变化如此之大,越来越漂亮了不说,身上还香香的。”说完,她还不忘抱着阿春,在他身上乱嗅。
阿春被他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叹了口气,只好从贴身处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她轻轻地将锦囊打开,里面有一粒绿色的香丸。
“公主可是要找这个?”
娇娇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伸手就要去拿:“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娇娇轻轻地接过阿春手上的香丸,放在鼻尖努力的嗅了嗅,“哇,这个味道真的好舒服,好香啊,还有没有了,可以给我一颗吗?”
阿春被她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心里都萌化了。她只好拿出一个稍微精细一点的荷包,轻轻的把香丸装进去,推给娇娇道,
“这颗味道是最好的先送给公主,后面我再多制几颗,到时候随公主挑选。”
娇娇捏着荷包的系带,指尖轻轻绕着那光滑的丝线,大眼睛里满是认真:“我闻着这香丸好特别,定是你费了不少心思做的吧?要是只有这一颗,我拿走了你怎么办?”
她忽然把荷包往阿春面前推了推,小眉头皱着:“要不还是给你吧,我闻过就很开心了,等你做了新的再给我也一样。”
阿春看着她明明喜欢得紧,却硬要往回推的样子,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软得发颤。
她按住娇娇的手,声音比往常温和了些:“放心,我那里还有半匣料,再做几颗不难的。这颗本就是想着给你留的,你戴着正好。”
娇娇这才放心接过,她把玩着荷包上的绣花,突然问道,“之前没听说过你会制香,还有这刺绣花样……”
阿春一听,心里面有些忐忑不安。她低声说道,“制香是跟沱衣局的张嬷嬷学的,至于这荷包的花样。
也是张嬷嬷教我绣的。我之前在家里面,因为手过于粗糙,所以继母从来不让我碰这些。进宫之后,我看他们都会,所以就想着去跟老宫里的老人学一学。”
娇娇忽然拍了拍阿春的腰,其实她是想拍肩膀的,但是她太矮了,拍不到。
她语重心长的道,“既然有人愿意教你,就好好学。还有这个制香的,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你多制一些,多研究出几种新味,到时候我送一些给我的母后。”
说完她顿了一下,“还有,以后你就是我天骄殿的二等宫女,不用再去管那些洒扫的活,你就专心制香就好了。”
阿春眼睛猛地睁大,声音发颤:“公、公主,我笨手笨脚的,哪能担此重任?洒扫的活计我做惯了,制香不过是……不过是闲来无事学着玩的,哪敢当正经差事来做?”
娇娇把手一背,故作严肃的道,“你随便做做都这么好了,如果认真了,那岂不是更好?本宫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阿春被她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得鼻子一酸,被信任的感觉真好,心里的那点惶恐被这一股暖流冲散了。“公主……”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定不负公主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