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场的天空永远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永远不会干涸的血。没有风，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听的兵器碰撞声和厮杀呐喊，证明这片死寂的土地曾经何等惨烈。
王小仙一行在焦黑的土地上已经跋涉了整整两个时辰。
脚下的土地坚硬如铁，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那是无数碎裂的骨骼被碾碎的声音。四周散落着锈蚀的兵刃、残破的甲胄、以及堆积如山的白骨。有些白骨还保持着战斗的姿态，空洞的眼眶望着暗红色的天空，仿佛在质问什么。
“汪呜……左前方三百丈，有一队战场英灵在巡逻，十二个，修为都是金丹初期。”黑爷走在队伍最前，四只雪白的爪子在焦土上留下浅浅的印子，幽蓝眼珠警惕地扫视四周，那双谛听之耳微微颤动，“它们巡逻的轨迹是固定的，绕着一个坍塌的箭楼转圈，每圈三十息，有七息间隙。”
“咯哒……箭楼东南五十丈，地下埋着一道残留的剑气陷阱，是上古剑修留下的，虽然威力十不存一，但触发的话动静不小，会惊动那队英灵。”鸡哥蔫头耷脑地蹲在黑爷背上，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忽明忽灭，将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危险一一标记出来，“绕开，从箭楼西北七十丈那片白骨堆后面穿过去，那里是盲区。”
王小仙点点头，右臂抬起，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苏清寒冰魄剑微微压低，剑气内敛到极致，身形如灵猫般贴着地面滑出，率先朝着白骨堆方向潜去。顾长生巨盾横在身前，脚步沉稳，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那些容易发出声响的碎骨。凌无双和赤灵儿一左一右警戒，厚背砍刀和血镜都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王小仙走在队伍最后，右手按在怀里的幽冥本源珠上。珠子传来温润的触感，与那两块残碑碎片产生着持续不断的共鸣。他能感觉到，碎片对东南方向的感应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们。
“祭坛应该不远了。”他低声自语。
“汪呜……听到了水声。”黑爷忽然停下脚步，耳朵竖起，“不对，不是水声，是……剑气流动的声音。很细，很密，像无数根针在空气中穿梭。在东南方向，大约……五百丈外。”
“咯哒……看到了。”鸡哥眼中金红光芒大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是一片荒原，但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剑痕。剑痕很深，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地下岩层。那些剑气就是从剑痕里溢出来的，虽然微弱，但很纯粹，带着一股……斩灭一切的杀意。”
“剑气荒原……”王小仙眼睛一亮，“就是那儿了！”
他加快脚步，跟着黑爷和鸡哥的指引，绕过那队巡逻的战场英灵，穿过白骨堆，又避开三处残存的阵法陷阱，终于来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地域。
眼前的景象，让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原，但与古战场其他地方焦黑死寂的土地不同，这里的土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像是被某种力量反复冲刷、洗涤过。地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深的达数丈，浅的也有尺许，纵横交错，毫无规律，仿佛曾经有一位通天彻地的剑修在这里肆意挥洒剑气，将整片大地都犁了一遍。
空气中，飘荡着细密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丝。那些光丝如游鱼般在空气中穿梭，偶尔碰撞，会发出“叮”的轻响，溅起细碎的火星。每一根光丝，都是一道残留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微弱剑气。
“这就是……剑气荒原。”苏清寒冰魄剑微微抬起，剑身竟在微微震颤，仿佛在与空气中的剑气产生共鸣，“好纯粹的剑意……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留下这些剑痕的剑修，修为恐怕……至少在元婴以上，甚至可能更高。”
“汪呜……小心点。”黑爷耳朵竖起，幽蓝眼珠警惕地扫视荒原，“我听到了……不止剑气流动的声音。在这片荒原深处，至少有三道‘心跳’声。很慢，很沉，但很强。修为……都是金丹后期，甚至可能触摸到了圆满的门槛。”
“咯哒……是守护英灵。”鸡哥眼中金红光芒闪烁，看向荒原深处，“三个，呈三角之势，守在一片特别密集的剑痕区域。它们身上的因果线……和这片荒原的剑气相连。应该是当年战死在这里的剑修残魂，被剑气侵蚀、同化，成了这片荒原的‘守护者’。”
王小仙顺着鸡哥的目光看去。
荒原深处，大约三百丈外，确实有一片剑痕格外密集的区域。那里的剑痕深达数丈，纵横交错，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而在蛛网的中心，隐约能看见三道模糊的身影，盘膝而坐，身形佝偻，但散发出的剑意却凌厉如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切割得微微扭曲。
三道身影，都是金丹后期，甚至可能半步金丹圆满。
而且，看它们身上与剑气荒原相连的因果线，显然能调动这片荒原的部分力量。在这种主场作战，它们的实力恐怕还要再涨三成。
“碎片就在那里？”凌无双握紧刀柄，眼中燃起战意。
“应该就在那三个守护英灵守着的地方。”王小仙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两块残碑碎片。碎片一出现，就剧烈震颤起来，表面道纹疯狂闪烁，指向的方向正是那片密集剑痕区域。“共鸣很强，距离应该不超过百丈。”
“怎么拿？”顾长生瓮声问，巨盾微微抬起，“三个金丹后期，还是主场作战。硬拼的话，咱们就算能赢，动静也不会小，肯定会惊动周围其他的战场英灵。到时候被包围，就麻烦了。”
“不能硬拼。”王小仙咧嘴一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咱们是来‘借’东西的，不是来拼命的。既然那三个守护英灵和这片荒原的剑气相连，那咱们就……从剑气入手。”
他顿了顿，看向黑爷和鸡哥。
“黑爷，能听出那三个守护英灵和剑气之间的连接‘节点’在哪里吗？就是它们调动荒原剑气时，灵力流转必须经过的关键位置。”
“汪呜……我试试。”黑爷竖起耳朵，谛听血脉全力催动。那双幽蓝眼珠半眯着，耳朵微微转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灵力波动、剑气流转、甚至……那三个守护英灵体内灵力运转的声音。
片刻后，它抬起头。
“听出来了。三个守护英灵，每个身上都有七个‘节点’，分别对应头、胸、腹、四肢。但最重要的节点在胸口正中，那是它们与荒原剑气连接的‘核心’。只要干扰那个节点，它们就无法调动荒原剑气，实力会跌回正常的金丹后期，甚至因为魂魄不全，可能还会再弱一两成。”
“咯哒……我看到节点了。”鸡哥眼中金红光芒凝成三束，分别锁定那三个守护英灵的胸口，“节点位置在胸口正中偏下半寸，被一层剑气包裹，防御很强。但节点内部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当年战死时留下的旧伤，虽然被剑气修复，但本质未愈。如果用特定的手法刺激那道裂痕，会引发剑气反噬，让它们短时间内无法调动荒原之力。”
王小仙眼睛亮了。
“需要什么手法？”
“咯哒……需要剑气，但必须是和这片荒原同源、或者至少性质相近的剑气。”鸡哥看向苏清寒，“清寒师姐的冰魄剑气，本质是‘冰’，与这片荒原的‘金’属性剑气相克，不行。但……”
它顿了顿，小眼睛看向王小仙。
“小子你从林昊天那儿‘借’来的那本《青玄剑诀》心得玉简，里面记载的青玄剑气，本质是‘木’，而金克木，按理说不合适。但那玉简里提到了一种‘乙木化金’的秘术，能以木属性剑气模拟金属性，虽然威力会打折扣，但用来刺激那道旧伤裂痕，应该够了。”
王小仙咧嘴笑了。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那枚从林昊天那儿“借”来的玉简——之前忙着炼化血煞本源、巩固修为，还没来得及细看。此刻神识探入，果然在玉简深处找到了一篇名为“乙木化金”的秘术。
秘术不算复杂，但需要对剑气有极高的掌控力，以及……对金属性剑气本质的深刻理解。
“乙木化金……以木拟金，形似而神非……”王小仙喃喃自语，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发亮。识海中，因果道种缓缓旋转，将玉简中记载的秘术要诀迅速解析、吸收、推演。
他修炼的是因果之道，对世间万物的“关联”“转化”“模拟”有着天然的敏感。这“乙木化金”秘术，本质上就是一种“模拟”和“转化”，正合他的道。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有点意思。”
他右臂抬起，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灵力流转，尝试着按照秘术记载的法门，将自身灵力转化为一缕淡青色的剑气。剑气初成时，是纯粹的青玄剑气本质，木属性，生机勃勃。
但紧接着，他右臂因果幽冥臂金纹亮起，因果道种的力量悄然融入剑气。剑气开始扭曲、变形，表面泛起淡淡的金属光泽，散发出的气息也从生机勃勃变得锋锐凌厉。
虽然比起真正的金属性剑气还差得远，但乍一看，已经有七八分相似了。
“成了。”王小仙咧嘴一笑，看向众人，“清寒师姐，长生师兄，无双师兄，灵儿师姐，你们负责掩护，吸引那三个守护英灵的注意。黑爷，鸡哥，你们帮我指路，告诉我那三个节点旧伤裂痕的精确位置和最佳刺激时机。我去给它们……‘松松骨’。”
众人点头，眼神肃然。
“行动！”
王小仙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率先冲出！他没有直接冲向那三个守护英灵，而是绕着荒原边缘，借着地面上纵横交错的剑痕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目标区域靠近。
苏清寒冰魄剑一振，淡蓝剑域悄然扩张，寒气凝成实质，在地面上铺开一层薄薄的冰霜。她身形飘然而出，故意弄出些许动静，朝着那三个守护英灵的方向缓缓靠近。
顾长生巨盾顿地，土灵囚笼符文化作淡黄光晕在盾面流转，将自身气息与大地相连，仿佛化作了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凌无双和赤灵儿一左一右，借助残破的兵刃和白骨堆掩护，也在慢慢靠近。
他们的目的不是进攻，而是吸引注意力，给王小仙创造机会。
“汪呜……左边那个守护英灵，注意力被清寒师姐的寒气吸引了，正在转头。”黑爷的声音在王小仙耳边响起，精准而清晰，“节点位置在胸口正中偏下半寸，旧伤裂痕长三寸，宽发丝，现在处于灵力流转的低谷期，是刺激的最佳时机——就是现在！”
“咯哒！角度左偏三分，力道用五成，剑气凝成针状，刺入裂痕后立刻引爆！”鸡哥也尖声指引，眼中金红光芒死死锁定那个节点。
王小仙毫不犹豫。
右臂抬起，食指中指并拢，指尖那缕淡金色的剑气凝成一根细如发丝的金针，对着左前方五十丈外、那个正转头看向苏清寒的守护英灵的胸口，凌空一点！
“乙木化金，破！”
“嗤——！”
金针破空，无声无息，精准刺入那个守护英灵胸口节点处的旧伤裂痕。
紧接着，剑气引爆。
“嗡——！”
守护英灵浑身剧震！胸口节点处，那道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旧伤裂痕被强行刺激、引动，内部残留的剑气与入侵的“乙木化金”剑气疯狂对冲、湮灭、爆炸！
“呃啊——！”
守护英灵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周身原本凌厉如实质的剑气骤然紊乱，体表与荒原剑气相连的那些淡金色光丝寸寸断裂！它抱着胸口，踉跄后退，眼中跳动的暗红火焰剧烈摇曳，气息瞬间暴跌，从金丹后期跌落到金丹中期，而且还在不断下滑。
“成功了！”王小仙心中一喜。
但就在这时——
“汪呜！右边和中间那两个守护英灵察觉了！它们要动手！”黑爷急吼。
“咯哒！右边那个节点在胸口正中，旧伤裂痕在左侧；中间那个节点在胸口偏右，旧伤裂痕在下侧！同时刺激，不然它们会联手！”鸡哥也急声提醒。
王小仙瞳孔骤缩。
右边和中间那两个守护英灵，已经齐齐转头，暗红的眼瞳死死锁定了他。它们显然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能精准刺激它们旧伤的人类，才是最大的威胁。
“吼——！”
两个守护英灵齐声咆哮，手中锈蚀的长剑抬起，剑尖指向王小仙。荒原上，那些飘荡的淡金色剑气光丝如受到召唤般，疯狂朝着两柄长剑汇聚，凝成两道粗大的、长达三丈的淡金色剑气，撕裂空气，朝着王小仙交叉斩来！
剑气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威势之强，已触及金丹圆满的门槛。
王小仙脸色一白。
两道剑气，封死了他所有闪避角度。
躲不开，挡不住。
但——
“汪呜！左边那个受伤的守护英灵，体内剑气正在逆冲，三息后会彻底失控，到时候它会无差别攻击周围一切！把它引到右边那个守护英灵身边！”黑爷的咆哮再次炸响，那双谛听之耳竟从那个受伤守护英灵体内的剑气紊乱、逆冲、即将爆发的混乱声响中，捕捉到了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契机”！
“咯哒！就是现在！用因果牵引，将它体内的剑气逆流嫁接到右边那个守护英灵的剑气上！”鸡哥也尖声啼鸣，眼中金红光芒疯狂闪烁，竟看到了那两个守护英灵之间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因果联系——它们生前似乎是同门师兄弟，剑气同源！
王小仙想都没想，右臂因果幽冥臂金纹亮到极致，左掌抬起，对着那个抱着胸口惨嚎、体内剑气即将失控的左边守护英灵，凌空一抓！
“因果嫁接，剑气逆流！”
“嗡——！”
一股无形的因果之力涌出，如桥梁般连接左边守护英灵体内那狂暴逆冲的剑气，与右边守护英灵斩出的那道淡金色剑气。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右边守护英灵斩出的那道淡金色剑气，在临近王小仙身前三丈时，轨迹骤然一偏，竟调转方向，狠狠斩向……中间那个守护英灵！
“什么？！”中间那个守护英灵显然没料到这变故，仓促间挥剑格挡。
“铛——！！”
两道淡金色剑气狠狠撞在一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剑气乱流如风暴般席卷，将周围地面犁出无数深坑。
而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咯哒！中间那个守护英灵旧伤裂痕暴露了！在下侧，现在！”鸡哥急吼。
王小仙右臂再抬，指尖第二缕淡金色剑气凝成金针，对着中间那个守护英灵胸口偏右下侧的节点旧伤裂痕，凌空一点！
“破！”
“嗤——！”
金针入体，剑气引爆。
“呃啊——！”
中间守护英灵惨嚎，气息暴跌。
而这时，左边那个守护英灵体内的剑气终于彻底失控，轰然爆发！狂暴的剑气如火山喷发，将它自己炸得四分五裂，残肢断臂裹挟着凌厉的剑气，如暴雨般射向四周。
右边那个守护英灵离得最近，首当其冲，被无数剑气碎片击中，浑身千疮百孔，气息迅速萎靡。
短短三息，三个金丹后期的守护英灵，一死两重伤。
荒原深处，重归寂静。
只有空气中飘荡的剑气碎片和淡淡的血腥气，证明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
王小仙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右臂袖口下的因果幽冥臂金纹黯淡了许多。刚才那几下，消耗实在太大。
但他脸上，却露出那副灿烂的笑容。
“搞定。”
他迈步，走向那片密集剑痕区域。
那两块残碑碎片的共鸣，已经强烈到几乎要脱手飞出。
碎片，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