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安杰就起来了。她换上了自己最干净、补丁最少的一套衣服,头发也仔细梳好,用一根旧头绳扎紧。虽然依旧朴素,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反复检查了王强帮她准备好的身份证明和街道暂住证,又摸了摸揣在怀里的小布包,里面是她趁昨晚赶工缝好的几个小样——一块布上缝了几种不同样式的扣子,锁了几段不同针脚的边。
“别紧张,正常做就行。”王强临出门前对她说道,“刘主席是白玲的朋友,人挺好,主要是看看你手艺。”
“嗯!我知道,王大哥!”安杰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
送走王强,安杰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鼓起勇气,朝着城东国营被服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既期待又害怕。
按照白玲给的地址,她找到了被服厂气派的大门和办公楼。在门卫处登记后,她有些胆怯地询问了工会办公室的位置。
来到工会办公室门口,安杰又踌躇了片刻,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和蔼的声音。
安杰推门进去,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列宁装、短发齐耳、面容和善的中年女干部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什么文件。这应该就是刘主席了。
“刘……刘主席您好。”安杰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我是……我是白玲姐介绍来的,叫安杰,来……来试试零活。”
刘主席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见是个面黄肌瘦、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眼神带着怯生生期盼的年轻姑娘,心里先有了几分好感。白玲打过招呼,说是个“亲戚家的妹妹”,看来家境确实不太好。
“哦,安杰是吧?白科长跟我说过了。”刘主席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走过来,“来,别站着,坐。白科长说你针线活不错?”
安杰拘谨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连忙从小布包里拿出自己昨晚缝好的小样,双手递过去:“刘主席,这……这是我昨晚试着缝的,您看看行不行?”
刘主席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扣子缝得结实,线头收得干净;锁边针脚虽然不算顶顶细密均匀,但也整齐牢固,看得出是常做针线的人。对于一个从乡下来的临时工来说,这手艺完全够用了。
“嗯,不错,挺扎实的。”刘主席满意地点点头,“行,那你今天就先试试。我带你去车间。”
刘主席亲自领着安杰来到一个专门做零活的大车间。车间里光线明亮,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台缝纫机,但更多的是靠墙的一排排长桌,许多女工正坐在桌前,有的在缝扣子,有的在锁边,有的在钉标签,一片忙碌的景象。
“李组长!”刘主席叫来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很干练的妇女,“这是新来的安杰,白科长介绍来的,做零活。你给她安排个位置,先让她试试锁边和缝扣子。”
李组长打量了一下安杰,见是刘主席亲自带来的,态度也很和气:“行,跟我来吧。”
安杰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着的几个女工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但也没多问。李组长拿来了几件半成品军装上衣和一堆对应型号的扣子,又教了她一遍厂里要求的锁边针法和扣子缝钉的标准。
“咱们这活儿,计件算钱。锁一件衣服的边是两分钱,缝一套扣子(五颗)也是两分钱。做得多,挣得多。质量要把关,不合格的要返工,扣工钱。”李组长交代得很清楚。
安杰用心记下,用力点头:“我明白了,李组长,我一定仔细做!”
“那行,你先做着,我待会过来看。”李组长说完就去忙别的了。
安杰定了定神,拿起一件军装和针线,开始了她进城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一开始因为紧张和不熟悉厂里的具体要求,动作有些慢,针脚也偶尔会歪一点。但她极为认真,每缝一针都小心翼翼,发现不对就立刻拆了重来。
慢慢地,她找到了节奏,手也稳了,速度提了上来。一上午的时间,她锁好了五件衣服的边,缝好了三套扣子。虽然比起旁边那些熟练工慢了不少,但质量都通过了李组长的检查。
中午休息时,李组长走过来,看了看她上午的成果,点了点头:“嗯,还行,没出什么大错。下午接着干吧。食堂在那边,你可以去打饭,也可以自己带。”
安杰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忙道谢。
下午,她更加熟练了,效率也提高了一些。等到下班铃响,她清点了一下自己一天的成果:锁边八件,缝扣子五套。算下来,这一天她能挣两毛六分钱!
虽然钱不多,但这是她凭自己双手,正大光明挣来的!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担心被无故扣钱!
下班后,安杰没有立刻离开。她仔细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和位置,又去向李组长道了别,这才怀着激动的心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被服厂。
她没有直接回四合院,而是在路边用今天挣到的钱里的几分钱,买了两个热腾腾的杂粮馒头。她舍不得都吃完,只吃了一个,把另一个小心地包好,准备带回去。
回到四合院时,天色已经擦黑。王强也刚回来不久,正在屋里。
安杰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红晕,推开王强的房门,声音都比平时响亮了几分:“王大哥!我回来了!”
王强抬头看她,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事情顺利。
安杰迫不及待地给王强汇报了今天的安排和成果:
“刘主席人可好了!亲自带我去车间,李组长给我安排了靠窗的位置,教了我怎么锁边缝扣子……是计件的,锁一件边两分钱,缝一套扣子也是两分钱……”她语速很快,眼睛亮晶晶的,“我今天锁了十三件边,缝了八套扣子!李组长说我都做对了,没返工!我……我今天挣了两毛六分钱!”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皱巴巴的两毛钱和几个分币,还有那个省下来的杂粮馒头,献宝似的递给王强看:“王大哥你看!这是我今天挣的!我还买了个馒头!”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劳动者的自豪和满足感,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不安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王强看着那点微薄的工钱和那个馒头,再看看安杰那因为兴奋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心里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他知道,这点钱对一个城市家庭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安杰而言,却意味着自食其力的开始,意味着尊严和希望。
“干得不错。”王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第一天就能上手,没出错,很好。以后熟练了,速度上来,挣得会更多。”
得到王强的肯定,安杰更加开心了,用力地点着头:“嗯!我一定会更努力的!李组长说,只要我好好干,以后固定的零活都有我的份!”
“那就好。”王强说道,“钱你自己收好,该吃就吃,别太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知道!谢谢王大哥!”安杰小心翼翼地收起那点钱,又把馒头推给王强,“王大哥,这个馒头你吃吧!我今天在厂里吃过了!”
王强看着那个带着她体温和心意的馒头,心里微微一暖,摇了摇头:“你留着明天当早饭。我不饿。”
安杰见他不要,也没再坚持,只是心里更感激了。
这一晚,安杰躺在自己小屋里那张简陋的床上,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心里却无比踏实和温暖。她摸着口袋里那点自己挣来的钱,回想着车间里忙碌而有序的氛围,想着王大哥和白玲姐的帮助,对未来第一次充满了积极的期待。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附他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怜虫了。她靠自己的双手,也能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挣到一口饭吃,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那个雨夜,她鼓起勇气敲开了这扇院门,遇到了王强。安杰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好好干,绝不辜负王大哥和白玲姐的恩情。
隔壁屋里,王强听着安杰那边传来的、轻快而安稳的呼吸声(想象),知道这姑娘今晚能睡个好觉了。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也感到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