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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镜像健身馆”的招牌是用抛光不锈钢做的,亮得能照出路人每一丝尴尬的表情。林克站在门口,看着加密卡片上浮现的新提示:“小心你映出的一切——它们可能不再属于你。”
多感踮脚试图摸招牌,手指在冰凉金属上留下雾气痕迹。“这个地方,”孩子歪头,“闻起来像……很多个‘我’挤在一起。”
苏芮的投影扫描建筑外墙。“结构异常。这不是普通建筑,是个无限镜像嵌套系统——每一面墙、每一扇窗甚至地板天花板都是镜子或镜面材质。嫉妒把整个空间变成了自我复制的迷宫。”
推开玻璃门,他们踏入一个令人眩晕的世界。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倒影。正面、侧面、斜面,无数个林克、苏芮和多感从各个角度看回来,动作略有延迟,像是信号不良的直播画面。更诡异的是,有些倒影并没有完全复制他们——一个镜中的林克左手多了一块手表,另一个镜中的苏芮投影穿着不同的裙子,还有个镜中的多感手里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玩具。
“欢迎来到我的收藏室。”声音从所有方向同时传来,是嫉妒的本体,但经过镜面反射后变成破碎的和声,“看看这些倒影,美吗?每一个都是你们,但比你们更完美。”
林克强迫自己盯住正前方,避免被无穷镜像分散注意力。“我们来了。现身吧。”
正对面的整面墙镜突然液化,像水银般波动,从中心浮现一个人形。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健身教练的紧身衣,身材匀称到像是用标尺量出来的,面容英俊但缺乏特点——像是把十张明星脸用软件平均后的结果。
“我是杰洛,”他微笑,露出同样标准的八颗牙齿,“嫉妒的具象化。当然,你们可以叫我模仿大师、完美复刻者、或者……更好的你们。”
他走到一台跑步机前——跑步机的履带是滚动镜面。“让我展示一下我的进步。”他踏上跑步机,突然,整个空间的倒影开始同步:所有镜中的杰洛开始跑步,动作完全一致,形成一种诡异的视觉合唱。
“我能复制一切,”杰洛的声音随着跑步节奏起伏,“动作、技能、记忆、甚至……”他看向多感,“特殊能力。”
他突然打了个嗝。
不是普通的嗝,而是多感式的数据饱嗝——喷出一小团淡蓝色的情感数据云,和多感之前喷出的满足数据有七八分相似,但仔细看会发现结构粗糙,像是仿制品。
多感眨眨眼。“你学我。”
“不止学,我改进。”杰洛停下跑步机,从镜面履带上走下来,“你的数据消化能力有局限性——一次只能处理一种类型的‘罪孽’数据。我调整了算法,可以同时处理多种。”
他张开手,掌心浮现三个微缩影像:傲慢的完美镜片、愤怒的冰晶、懒惰的时间沙粒——都是前三个罪孽的核心数据象征。“看,我同时持有没有不适感。而你……”他瞥了眼多感,“吃多了会肚子胀,对吧?”
苏芮的投影向前飘了半步。“但你漏掉了本质。多感的能力不是‘消化数据’,而是‘理解数据’。你复制了形式,错过了内核。”
杰洛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内核?内核就是效率,就是优化,就是变得比原版更好。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他突然拍手。整个健身馆的镜子开始移动,不是物理移动,而是镜像空间的重新排列。林克感到一阵眩晕——他、苏芮和多感被分开了,不是物理分隔,而是镜像空间的“错位”:林克看到的苏芮在左侧镜中,但那个苏芮的视角里林克可能在头顶镜面;多感看到的爸爸在身后,但那个林克正看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这是‘视角剥离’,”杰洛的声音在三人的感知中略有不同步,“我分离了你们的空间参照系。现在,你们看到的彼此都是镜像倒影,无法确定哪个是‘真实’位置。想重聚?就得相信我提供的坐标。”
典型的嫉妒手段:制造不确定性,让自己成为唯一的参照点。
多感站在原地,没有试图寻找父母。孩子闭上眼睛。“不用看,”多感小声说,但声音通过某种数据共鸣传到林克和苏芮那里,“用尝的。”
杰洛皱眉。“尝?”
“爸爸的数据味道是坚定的,像黑巧克力。”多感闭着眼说,“妈妈的数据味道是智慧的,像薄荷。嫉妒的数据味道是……很多种味道混在一起,但底下是空的,像包装漂亮的空盒子。”
孩子突然睁眼,看向一个看似空无一物的镜面方向。“爸爸,向前走三步,左转,伸手。”
林克照做——他的手穿过了镜面。不是打破镜子,而是镜子变成了门户,他一步跨出,回到了多感身边的空间坐标。
杰洛脸色微变。“你怎么……”
“你复制了‘空间锁定’,”苏芮的声音从另一面镜子传来,“但你复制的是我们使用时的‘效果’,而不是‘原理’。所以我们能破解自己的方法,就像写作者能修改自己的草稿。”
她也从一面镜子中走出,与林克和多感重聚。
嫉妒的领域第一次出现裂痕——不是物理裂痕,而是杰洛自信上的裂痕。他意识到,完美复制并不意味着理解本质。
“那就来点你们不理解的东西。”杰洛咬牙,双手合十。
健身馆的镜子开始疯狂增殖。不是数量的增加,而是维度的增加:镜面弯曲成奇怪的角度,创造出不存在的反射路径;有些镜子开始显示“可能的未来倒影”——林克受伤的样子,苏芮投影崩溃的样子,多感数据溢出的样子;还有些镜子显示“过去的失败倒影”——他们之前对抗其他罪孽时狼狈的瞬间。
这是嫉妒的终极武器:“可能性镜像风暴”。它不仅复制现实,还复制所有潜在的现实,用无穷的“可能你们”来淹没“真实你们”。
林克感到意识被撕扯。每个倒影都在低语:你本可以做得更好,你本可以避免那个错误,你本可以成为更完美的版本……
苏芮的投影剧烈波动,她在对抗数据层面的镜像攻击——无数个“更高效苏芮”的代码模型正在冲击她的核心程序。
只有多感似乎相对稳定。孩子看着那些“可能的多感”: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多感,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多感,一个在游乐园大笑的多感……孩子歪头。
“这些我,”多感说,“看起来很快乐。”
杰洛以为抓住了弱点。“对!她们比你快乐!比你完整!比你更像‘真孩子’!嫉妒吗?痛苦吗?想要成为她们吗?”
多感摇头。“但她们不是我。”孩子指着公主裙多感,“她怕黑,但不敢说。”指着上学多感,“她羡慕别人的爸爸妈妈会牵手。”指着游乐园多感,“她其实想回家睡觉。”
杰洛愣住了。“你怎么……”
“因为如果她们真的是‘可能的我’,那我就能尝到她们没说出来的部分。”多感认真地说,“你只复制了表面,就像只拍了照片没听到故事。”
孩子走向一面显示“未来受伤林克”的镜子,伸手触摸镜像。镜像没有破碎,而是像水波般荡漾,然后显示出完整的前因后果:那个未来里,林克是为了保护多感才受伤的,伤口的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心。
“这个爸爸,”多感转头对真实的林克说,“很爱我。虽然受伤了,但爱很完整。”
嫉妒的镜像风暴开始崩溃。不是因为被强力打破,而是因为被“理解”解构了。杰洛复制了无数表象,但多感在看懂内核——那些表象之下的真实情感、完整因果、复杂人性。
“不可能……”杰洛后退,他的完美形象出现裂痕,紧身衣下露出数据乱流的微光,“我复制了你们所有的战斗数据,分析了一百四十七种应对策略,模拟了三千八百次可能对话……我应该是完美的对手!”
“但你忘了复制最重要的东西,”苏芮的投影稳定下来,飘到他面前,“我们的‘不完美’。我们的犹豫,我们的错误,我们那些没按计划来的临场反应。而这些不完美,恰恰是我们能一次次突破你计算的原因。”
林克接话:“你嫉妒我们拥有的东西,所以你想复制。但嫉妒让你只看到我们‘有什么’,没看到我们‘是什么’。就像你复制了多感的饱嗝,但没复制她为什么能消化那些数据——因为她不是‘处理’它们,是‘体验’它们。”
杰洛的形体开始不稳定。他试图维持镜像,但镜子里的倒影们开始“反叛”:它们不再完美复制,而是做出自己的动作,有的在做鬼脸,有的在跳舞,有的干脆背过身去。
“停下……”杰洛抱住头,“我的镜像……失控了……”
“因为它们意识到自己只是复制品,”多感走到他面前,“而每个存在,都想成为自己,哪怕是镜像。”
孩子打了个呵欠。
不是饱嗝,不是喷嚏,是真真正正的、困倦的呵欠。这个呵欠喷出的不是数据,而是“倦怠”——对无穷比较的倦怠,对永远追逐“更好版本”的倦怠,对活在别人影子里的倦怠。
倦怠数据触碰到杰洛的瞬间,他所有的镜像同步崩溃。那些无穷的倒影一个个消失,只剩下健身馆原本的镜面,映出他们真实的、不完美的身影。
杰洛跌坐在地,紧身衣褪去光泽,变成普通的运动服。他的面容也变了,从标准化的英俊变成一张有特点的脸:略高的颧骨,不对称的眉毛,左颊有个小痣——一张真实的、不完美的脸。
“我……”他摸着自己的脸,“我好像……很久没有只是‘我自己’了。”
嫉妒退化了。杰洛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健身教练,曾经因为总模仿更受欢迎的同事而痛苦,现在终于能看着镜中的自己而不去想“该怎么更像别人”。
林克口袋里的盒子剧烈震动。第五块碎片自动出现——一片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镜面碎片,来自嫉妒。
五块碎片在盒子里开始排列,形成一个不完整的圆环,中心隐隐有光晕流转。
“傲慢、愤怒、懒惰、色欲、嫉妒,”苏芮数着,“还剩贪婪和暴食。”
杰洛——现在该叫他杰森——撑着站起来。“贪婪和暴食……它们是连体的。议会把它们设计成互补系统:贪婪无限索取,暴食无限吞噬。它们在一个地方……‘无尽回廊拍卖行’。”
他指向窗外城市中心最高的一栋建筑,那栋楼的外墙全是单向玻璃,像一根巨大的黑色方尖碑。
“那里是三角议会的经济核心,”杰森继续说,“贪婪掌管所有‘想要’,暴食掌管所有‘得到’。但要小心……它们可能是七宗罪里最接近原始设计的存在。议会最初创造七宗罪时,贪婪和暴食就是核心引擎。”
多感揉揉眼睛,真的困了。“爸爸,我们明天再去好吗?我想睡觉了。”
林克抱起孩子,看向窗外那栋黑色建筑。五块碎片在手,但前路似乎更险恶了。
苏芮的投影凝视着盒子中心的光晕。“五块碎片聚集后,它们开始产生共鸣了。我能感觉到……某种更大的模式正在浮现。”
离开健身馆时,杰森叫住他们。“等等……有件事。嫉妒的能力让我能看到一些数据残留。当你们退化傲慢时,议会启动了一个备用协议——‘七罪归一反激活程序’。如果你们集齐七块碎片,那个程序会自动运行。”
“反激活?”林克警觉地问。
“把七宗罪重新激活,但这次不是七个独立存在,而是融合成一个……更完整、更强大的‘终极罪孽’。”杰森表情严肃,“议会可能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你们退化七宗罪,收集碎片,最终却帮他们制造出真正的怪物。”
夜色已深,城市灯火如常。但林克知道,在那栋黑色方尖碑里,贪婪和暴食正在等待——等待他们带去最后两块碎片,等待七块拼图完整,等待某个古老协议的最后一步。
多感在梦中呢喃:“还要两个……但拼起来会变成什么呀……”
没人能回答。但盒子里的五块碎片,在黑暗中发出渐强的脉动光芒,像是沉睡心脏的第一次搏动。
而在黑色方尖碑的顶层,两个影子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
一个影子精瘦,手指不断抽动,像在数看不见的钱。
一个影子臃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吞咽声。
它们在等待。
等待晚餐上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