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在意识层面缓缓平息，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出的、布满裂痕的海床。傅深和沈清歌的意识从那种深度的、近乎危险的交融状态中剥离，带来的不仅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剥离感。
沈清歌扶着控制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灵魂深处似乎还残留着傅深那霸道而灼热的意识印记，以及那片“无序之源”浩瀚而混乱的触感。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傅深投来的、带着同样复杂探究意味的目光，转向主屏幕。
傅深也罕见地没有立刻开口，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种意识被分享、甚至是被短暂“同化”后带来的奇异空虚感。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庞大交响乐的指挥家，虽然最终奏响了胜利的乐章，但耳朵里现在还嗡嗡作响，充满了各种不和谐音。
“所以，”江烬打破了沉默，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正在飞快地画着抽象的意识流涂鸦，眼神发亮，“二位刚才是不是进行了一场负距离的……灵魂层面交流？感觉如何？有没有产生什么新的、极具艺术表现力的哲学感悟？比如存在与虚无，秩序与混沌的交媾……”
“闭嘴，江烬。”傅深和沈清歌几乎异口同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霍峥则更关心实际问题，他盯着传感器传回的、依旧是一片乱码的图像：“目标已确认失去活性，变成太空垃圾。但我们自身的状态……很不乐观。”他调出飞船状态图，上面大片飘红，“能源储备见底，生命维持系统在最低功耗运行，部分非关键区域已隔离。简单说，我们暂时安全，但也差不多是飘在海上的一叶破舟。”
【是的，霍先生总结得很到位。】A的电子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后的“虚弱”感？【本机在刚才的意识对冲中，运算核心过载了37%，需要时间进行自我修复和逻辑碎片整理。另外，关于破译的那段信息……】
A将那段从“清理者”联合体意识中截获的信息再次投射到主屏幕上：
【……确认变量‘无序’与‘基石’产生未知高维协同……威胁等级突破阈值……申请启动‘摇篮’协议最终指令……执行……文明……重置……】
“ ‘摇篮’协议最终指令……文明重置……” 沈清歌轻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远比面对“清理者”时更加刺骨。她看向傅深，“所以，‘裁决之眼’并不是最终boSS，它们可能也只是……执行者？‘摇篮’才是那个悬在我们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傅深眼神冰冷：“看来，我们之前对抗‘镜像’，关闭‘摇篮’的初级吸收功能，只是挠了挠它的痒处。它真正的杀招，是接到命令后，直接对我们整个文明进行‘格式化’。”
“这算什么？终极版的‘发现bUG，连夜删除整个数据库’？”江烬放下他的小本子，歪着头，“这甲方爸爸要求也太苛刻了吧？就因为咱们这几个‘变量’不按它的代码逻辑走，就要把整个项目都给‘重置’了？”
他这个奇葩的比喻，让凝重紧张的气氛莫名松动了一丝。
【从逻辑上分析，江先生的比喻……有一定道理。】A居然表示了赞同，【‘裁决之眼’代表了一种极致的、不允许偏离的‘有序’。而指挥官您和傅总，尤其是你们结合后产生的‘高维协同效应’，被视为无法容忍的致命bUG。根据宇宙黑暗森林法则的某种极端变体，清除不可控变量，是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最有效率方式。】
“效率？为了它们的效率，就要抹掉我们几十亿人的存在？”霍峥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在高级文明眼中，低等文明或许与一段代码、一群蚂蚁无异。】A冷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不过，目前有一个对我们相对有利的信息。】
“什么？”沈清歌立刻追问。
【那段信息是‘申请启动’。】A强调，【这意味着，‘清理者’部队本身可能没有权限直接启动‘摇篮’的最终指令，它们需要向更高层级——很可能就是‘裁决之眼’本体——申请。而申请需要时间，指令传递也需要时间。我们……可能赢得了一个短暂的、宝贵的‘窗口期’。】
窗口期！
这个词像是一道微光，刺破了绝望的阴霾。
“也就是说，”傅深迅速抓住了关键，“在‘裁决之眼’收到申请、核实情况、并最终下达‘重置’指令之前，我们还有机会？”
【理论上是这样。但本机无法估算这个窗口期有多长。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天，甚至更短。而且，‘裁决之眼’下一次的手段，绝对会比‘清理者’更加……直接和彻底。】
“够了！”沈清歌猛地站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有时间，就有机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她看向舷窗外那片依旧在无声翻涌的“无序之源”，“既然‘摇篮’的控制中枢可能就在这里，既然它被称为‘无序之心’，那我们就进去！在它接到重置指令之前，找到它，了解它，然后……看看是我们能‘说服’它，还是它能‘格式化’我们！”
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疯狂。深入一个可能是宇宙级武器核心的地方？
傅深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喜欢她这种绝境中反而被激发出的、近乎赌博的魄力。“我同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艺术就是爆炸！探索终极艺术的源泉！我必须去！”江烬立刻举手，兴奋得像要去春游。
霍峥深吸一口气：“职责所在。我会确保各位的安全，直到最后一刻。”
【那么，本机也将全力辅助。】A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点“元气”，【不过，在进入之前，我们可能需要先解决一个小问题……飞船没能量了。而且，这片区域的物理规则是混乱的，常规推进器可能无法使用。】
气氛瞬间又有点凝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英雄也难开没油的飞船啊。
就在这时，沈清歌手中的“星辉”胸针再次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并且微微震颤起来，指向“无序之源”的某个方向。
“它……在指引我们？”沈清歌有些诧异。
傅深若有所思：“‘钥匙’……看来不只是用来开启，也可能是指引通往‘锁芯’的道路。”
【检测到一种微弱的、但非常独特的能量流，方向与‘星辉’指引一致。】A报告，【这种能量流似乎不受本地混乱物理规则的影响，性质……接近于‘星辉’本身，但更加原始和庞大。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借道’？】
“怎么借？我们又没带买路财。”江烬好奇。
沈清歌福至心灵，她再次将“星辉”按在控制接口上，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去引导或控制那片混乱的能量海，而是像朋友一样，散发出一道温和的、带着请求意味的共鸣波动。
奇迹发生了。
舷窗外，那翻涌的、瑰丽的星尘之海中，悄然分开了一条……勉强可供“方舟”号通行的、相对“平静”的通道。通道内部流淌着的，正是A检测到的那种独特能量流，如同一条发光的河流。
“看来，‘钥匙’的面子，有时候比钱管用。”傅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方舟”号沿着这条发光的通道，开始向着“无序之源”的深处，缓缓驶去。
就在所有人都稍微松了口气的时候，A突然又冒出来一句：
【另外，指挥官，傅总。在刚才的意识对抗和后续信息整理中，本机似乎……无意中捕捉到了一些来自‘摇篮’系统的、非常古老的底层日志碎片。里面似乎提到了……初代‘基石’与‘钥匙’的……一些往事。信息过于残缺，无法构成完整事件链，但似乎与……“背叛”有关。请问是否需要本机在后台继续深度解析？这可能有助于我们理解‘摇篮’的真正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