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吸入肺部的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傅深的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抵在沈清歌的命门上。他没有施加更多的威压，仅仅是以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在这目光下，任何一丝编造的谎言或软弱的犹豫，都会像劣质的玻璃般瞬间粉碎。
沈清歌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属于末世指挥官的冷静灵魂，牢牢压制着这具身体本能的战栗。她精心策划，才赢得了这场“面试”的机会，危机与机遇在天平两端剧烈摇晃。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睫，似在斟酌词句，实则是为了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直视，争取宝贵的思考瞬间。当她再次抬眼时，目光已恢复了清澈与平静，带着符合身份的谦卑，却无半分畏缩。
“傅先生，”她的声音不大，却如玉石相击，清晰稳定，“我并不知道L.x.博士的具体情况，也不了解您项目的完整模型。”
这个开场白让傅深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他并未打断，静候下文。
“我只是在服务吴启明先生的晚宴时，偶然听到了一些碎片化的交谈。”沈清歌继续陈述，语速平稳，如同在汇报客观数据，“结合吴先生离席查看手机时，我无意中瞥见的‘期权模型’、‘数据锁死’等关键词，以及席间旁人议论该项目时提到的‘技术壁垒’和‘针对性狙击’等字眼。”
她稍作停顿，观察着傅深。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中的审视浓度在增加。
“在之前的基础培训中，我接触过一些最基础的金融读物。”她巧妙地为自己的知识来源披上了一层合理的外衣，“我记得其中提到，在面对复杂期权定价和潜在的数据干扰时，非参数估计法因其对数据分布假设要求宽松，常被用于检验模型稳健性和识别异常波动。所以，我当时只是……基于听到的碎片信息和这点浅薄的知识，做了一个最大胆的假设和提醒。”
她将一切归结于“偶然听到”、“无意瞥见”、“碎片信息”和“大胆假设”，完美地淡化了她主动窥探与精准分析的本质。既展示了过人的信息捕捉与联想能力，又将自身的威胁性降至最低——她只是一个观察力敏锐、有点小聪明的女侍，而非蓄谋已久的潜伏者。
傅深沉默了。他踱步到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厚重的红木书桌后坐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笃，笃，笃……每一声都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在旁观者的心弦上。
“一个假设？”傅深终于再次开口，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野性难驯，“你知道，如果你的‘假设’错误，或者你的提醒毫无价值，会面临什么吗？”
“知道。”沈清歌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最轻的是被驱逐回‘尘域’，履行永世为奴的契约。重的……或许会无声消失。”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与己无关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傅深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的颅骨，直视其下的脑回沟壑，“赌我对一个女侍的‘假设’感兴趣？还是赌我能因此赐予你恩赏？”
“我是在赌我的价值。”沈清歌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稳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赌我的观察力、信息整合能力以及基于有限信息进行风险判断的能力，对您而言，比一千个只会循规蹈矩的‘云侍’更有价值。我需要在一个月内，为云境区提升百分之二十的业绩，常规路径是死路。让您看到我的‘不同’，是我能想到的、通往生路最快的跳板。”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困境与目的，在这种极致虚伪的环境里，这种坦率反而成为一种另类的、尖锐的“真诚”。
傅深敲击桌面的手指戛然而止。他凝视着她，眼前的少女拥有毋庸置疑的美丽，但更吸引他的，是那份超乎年龄与处境的冷静、胆识和近乎冷酷的自我估值能力。她清楚自己是商品，却在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个更高的“定价”。
“价值……”傅深玩味着这个词，低笑一声，带着野兽审视爪下猎物的兴味，“你很擅长为自己标价。”
“不，傅先生，”沈清歌轻轻摇头，眼神锐利，“我擅长的是识别需求。我识别到了吴先生，或者说他背后之人的需求，并且提供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的解决方案。而我现在，是在向您证明，我具备持续识别需求、并提供解决方案的潜在能力。这，才是我真正的价值。”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傅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解剖。半晌，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随手扔到桌面上，滑至沈清歌面前。
“看看。”
沈清歌上前一步，拿起文件。这是一份高度简化的项目背景介绍，涉及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估值，充满了专业术语和模糊的财务预测。显然，这是一份经过大量删减、用于初步筛选的“测试题”。
“三分钟，”傅深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闲适，却带着考官般的绝对权威，“告诉我，这份东西最大的问题，或者，它最可能吸引我的点。”
终极考验来临。
沈清歌迅速收敛心神，目光如扫描仪般聚焦于文件。末世时代，资源评估与风险研判是生存之本，她早已练就了在信息洪流中瞬间抓取核心矛盾的能力。尽管这个时代的商业术语陌生，但底层逻辑相通——价值、风险、壁垒、增长。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傅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逐渐显露真容的古董。
两分半钟后，沈清歌抬起头，将文件轻轻放回桌面。
“看完了？”
“是。”沈清歌点头，“这份技术简介，描绘的前景过于美好，存在一个致命缺陷——它极力强调技术的‘独创性’与‘颠覆性’，却完全回避了‘具体技术实现路径’和‘规模化生产的成本临界点’。”
她指向文件中一段被华丽辞藻包裹的文字：“这里描述的‘革命性效应’，根据其原理反推，其基础研发投入与核心原材料成本，在当前全球供应链和技术条件下，将是天文数字。它或许是一个优秀的、能发表在顶级期刊的实验室作品，但绝不是一个能在可预见未来内带来商业回报的投资项目。它最可能吸引您的点，恐怕不在于项目本身，而在于研发团队的核心人物——‘李振云教授’。我碰巧在培训间隙浏览过的行业简报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他是国内该领域的泰斗，但年事已高，且与原有合作机构关系破裂。您看中的，可能不是这项纸上技术，而是李教授这个人，以及他背后整个尚未被完全挖掘的团队资源与知识产权。这份文件，只是一个引子，一块敲门砖。”
她话音落下，书房内落针可闻。
傅深看着她，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审视与玩味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带着灼热温度的兴味与审视，如同盘踞山巅的雄狮，终于发现了值得它投下一瞥的、闯入领地的未知生物。
她不仅看穿了项目本身的虚浮，甚至更进一步，精准地点破了他隐藏在项目背后的、真正的人才与知识产权收购战略！这份洞察力与战略联想能力，绝非一个“偶然看过行业简报”的女侍所能拥有！
“哈哈哈……”傅深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一种……被取悦了的快意。“很好！沈清歌，我记住你了。”
他站起身，绕过书桌，一步步走到沈清歌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伸出手，并非碰触她，而是用指尖，极其轻佻又充满占有欲地，拂过她别在领口的那枚云纹胸针。
动作暧昧，如同给属于自己的所有物打上标记。
“你的价值，我看到了。”他的声音低沉，落在她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一个月，百分之二十？太小家子气了。让我看看，你还能带来多少……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收回手，眼神锐利而充满掌控力：“我会让下面给你行些方便。云境区的资源，你可以适度调用。记住，这是你自己挣来的舞台，别演砸了。”
“至于现在，”他转身，背对着她，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可以回去了。梅姐会安排。”
沈清歌知道，这场博弈，她赢得了阶段性胜利。她得到了更广阔的活动空间，以及傅深这头雄狮初步的、危险的“注目”。
她微微躬身：“谢谢傅先生。”
然后，安静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权力与欲望气息的书房。
门外，梅姐依旧垂手等候，看到沈清歌出来，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敬畏与忌惮交织。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声道：“跟我来。”
回到云境区琉璃厅，气氛瞬间变得异样。所有云侍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在沈清歌身上，羡慕、嫉妒、恐惧、探究……几乎要将她淹没。
蔷薇站在人群中央，脸色铁青，她死死地盯着沈清歌，尤其是她领口那枚仿佛被无形之力触碰过的云纹胸针，眼神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梅姐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大厅：“即日起，沈清歌享有A级资源调配权限，可优先选择服务对象，并可申请调用部分高级客户资料进行前期准备。各自安分，不得有意刁难。”
A级权限！近乎与头牌蔷薇平起平坐！一个新人，何德何能？
蔷薇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刺痛的感觉远不及她心中翻涌的屈辱与恨意。
沈清歌无视了所有目光，平静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她知道，傅深的“招呼”来了。这看似是特权，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成为了所有明枪暗箭的活靶子。她利用傅深破局，傅深也反过来利用她，搅动风云，观察反应。
这是一场双向的利用，危险的平衡。
而与此同时，在“天穹”核心区域，一个不对外公开的监控室内。
霍峥身姿笔挺地站在巨大的屏幕墙前，目光锁定在云境区琉璃厅的实时画面上，正是沈清歌平静走回座位的背影。他刚结束巡防，身上还带着一丝外面的冷冽气息。
“傅深动了。”他沉声开口，是对身旁之人所言。
他身旁的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质矜贵温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正是谢知许。他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精密仪器般标准的微笑。
“能引起那头雄狮的注意，还能全身而退，甚至拿到了‘通行证’……”谢知许的声音温和悦耳，却带着一种解剖标本般的冷静趣味，“确实是一朵……迷人的变异品种。我很好奇，她那看似脆弱的根茎，能在这片欲望的土壤里，扎得多深，开出一朵怎样的‘恶之花’。”
他的目光，如同最细腻的砂纸，仿佛能打磨开一切精致皮囊，窥见内里真实的灵魂纹理。
霍峥侧目，冷硬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她是个变数。过于显眼，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谢知许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笑容加深，“霍，你不觉得，这潭死水一样的‘天穹’，太久没有出现过像样的变数了吗？五年了，顶层的风景固然稳固，但也……略显无趣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期待，如同等待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开幕。
“看着她吧，”谢知许轻声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中沈清歌的身影上，“我有预感，她会试图……触碰星冕。”
而试图触碰神域的灵魂，无论最终是坠落还是登顶，其过程本身，就是最极致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