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高维的注视与酸奶的温度
第二天，陈默是带着一身疲惫和手肘上隐秘的刺痛感去上班的。那块擦伤被医用敷贴盖着，藏在长袖衬衫下面，但只要手臂弯曲角度稍大，就会传来一阵鲜明的、提醒他昨夜荒诞经历的钝痛。他总觉得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带着点探究，仿佛他脸上写着“昨晚与人斗殴”几个大字。难道林薇说出去了？不可能，她那样的人，不像会多嘴。
整个上午都风平浪静，他埋首在一堆待处理的文档里，试图用工作淹没那点不安。手肘偶尔的抽痛，像一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破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项目复盘会的会议室里，空气开始变得稀薄。陈默找了个靠近门口、最不显眼的位置，尽量把自己缩进椅子里。一点五十八分，门被推开，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冷香的空气先于人涌了进来。原本还有零星交谈的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林薇走了进来。她换了一套炭灰色的西装套裙，线条更为凌厉，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主位旁预留的空位坐下，将手中的平板轻放在桌上，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主管立刻起身，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开始汇报项目进展。林薇微微向后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前方的投影幕布上，指尖偶尔在平板屏幕上滑动一下，看不出情绪。
陈默低垂着眼，盯着自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感官却全部聚焦在那个方向。他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似乎扫过全场，也许……并没有在他这里停留？他心存侥幸。
汇报进行到用户画像分析环节，主管正讲到年轻白领的消费习惯，林薇毫无预兆地抬了下手。一个简单的手势，像按下静音键，主管的声音戛然而止，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低鸣。
“这个年龄段用户，对所谓‘情绪价值’和‘便捷性’的权重，数据支撑在哪里？”她的声音平稳，不高，却像冰粒落在玻璃上，清晰冰冷，“你展示的样本来源过于单一，像是从几个固定的社区论坛抓取，这不足以构成有效的用户侧写。”
主管的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连忙翻动手中的资料，嘴唇嗫嚅着，一时语塞。
林薇的目光如同精确制导的雷达，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负责具体模块的人，最后，定格在几乎要把自己埋进桌底的陈默身上。
“陈默。”
他的名字被她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念出来，像是一道冰冷的指令。陈默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腿，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是……林总监。”他的喉咙发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部分底层数据，是你负责清洗和标注的？”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是……是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投影幕布，避开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翻开自己准备的笔记，开始解释数据的采集渠道、清洗规则和打标签的逻辑。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平静，审视，带着一种实验室观察小白鼠般的客观。他说话有些磕绊，中间有几个专业术语甚至卡了一下壳，手心里全是冷汗。为了强调一个点，他下意识地想比划一下，抬起的手臂牵动了手肘的伤处，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话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几个同事偷偷交换着眼神。
林薇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目光在他不自然垂落的手臂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她没有追问他的失态，也没有对数据本身再做点评，而是将视线转回主管身上。
“建模思路没有问题。”她下了结论，声音依旧平淡，“但地基不牢。数据维度必须立刻拓宽，来源需要交叉验证。扎实之后，再推进下一步。”
主管如蒙大赦，连声答应：“明白，林总监，我们马上补充！”
“继续。”林薇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平板。
陈默僵硬地坐下，后背的衬衫已经湿了一片，紧贴着皮肤，凉飕飕的。手肘的疼痛和刚才的窘迫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会议在一种低气压中结束。林薇第一个起身，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离开了会议室，带走了那阵冷冽的雪松香和令人窒息的压力。
同事老王凑过来，用手肘撞了撞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行啊默哥，被林总监单独‘拎出来’重点关照了！这福气，不小啊！”
陈默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摇了摇头。他弯腰，假装系鞋带，掩饰着自己苍白的脸色和手臂的轻微颤抖。他只觉得，那位林总监，比传说中更让人不寒而栗。她的“注意”，更像是一种精准的、不留情面的解剖。
*
下午四点多，陈默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亟待补充的数据源头发愁，感觉手肘的伤口在一跳一跳地疼，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有些不自在。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突然放在了他手边。
他抬头，是行政部的李姐，一位热心肠的大姐。
“小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喝点热的暖暖。”李姐关切地说。
“谢谢李姐，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陈默勉强笑了笑。
“年轻人也别太拼了，身体是本钱。”李姐拍拍他肩膀，走了。
陈默道了谢，心里有点暖，但手肘的疼痛和脑海里林薇那双冰冷的眼睛，让这点暖意很快消散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小暖的消息。
【暖暖（战略盟友）】：[图片：一瓶粉红色包装的酸奶和一小盒印着卡通创可贴的药膏] 路过药店，看到这个药膏据说对擦伤扭伤很有用！酸奶是谢礼，感谢陈演员昨天下班后还陪我“对戏”（虽然只是微信对台词哈哈！）。放你桌上了，自取哦！
陈默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办公桌角落，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瓶酸奶和那个小药盒。他拿起那盒药膏，上面印着笨拙可爱的小动物图案，和苏小暖微信那个太阳笑脸头像如出一辙。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暖流，忽然就冲散了胸腔里淤积的寒意和挫败。
他回复：“谢谢。药膏和酸奶都收到了。[抱拳]”
刚放下手机，内线电话又响了。他心头一紧，不会是……
接起来，还是那个秘书平静无波的声音：“陈默，林总监让你把昨天会议上提到的，关于用户社区活跃度的原始数据报表，整理一份电子版发到她邮箱。今天下班前。”
“……好的，收到。”
挂了电话，陈默看着电脑屏幕上林薇的名字和她那串简洁的邮箱地址，又看了看手边那瓶粉红色的、瓶身还凝着些许水汽的酸奶，感觉像是身处两个割裂的世界。一个世界冰冷、精确、充满压力；另一个世界，却带着点笨拙的、意外的……温度。
他拿起那瓶酸奶，冰凉的触感透过瓶身传到掌心，反而奇异地安抚了手肘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酸甜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好像，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