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方囚笼般的小院，楚惊鸿反手合上门扉，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泄出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皇帝的话语，那杯看似无虞的茶，尤其是最后关于“旧衣”的提及，如同冰锥，反复凿击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饵已垂下，如此明显，只待她这惶惶不可终日的鱼儿，何时会失去理智，一口咬上。
她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金砖地面透过单薄的衣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心底冰封的万分之一。
白日里皇帝关于陇西地形、关于精锐小队的话语也在脑中回旋。他提起“并无特别擅长此道的人选”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真的在考虑重新启用“青影”？不，这绝无可能！这定然是更深的试探，想诱使她主动联系旧部，从而将可能残存的力量一网打尽！
还有那青沙口的“幸存者”……西郊废祠……地图……
每一个念头都充满了诱惑，每一个念头都可能通往万丈深渊。
她蜷缩在门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立。在这九重宫阙之内，她无人可信，无处可逃，每一个方向都可能是皇帝布下的罗网。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午膳被悄无声息地送来，依旧是看似精致的菜肴。她毫无胃口，只勉强用了些白饭，对任何可能异常的菜色都避之如蛇蝎。
送膳太监脸上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麻木，看不出丝毫异样。
午后，她强迫自己坐在桌案前，翻开那些“不太紧要”的军报文书，试图从中寻找一丝真实，或者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安于职守”。然而字句映入眼帘，却难以汇集成有意义的信息，皇帝的脸、纸条上的字、夜半的低语，不断交织闪现。
窗外天色再次暗淡下来，又一个夜晚即将降临。
恐惧如同藤蔓，随着光线的消逝而悄然滋生，缠绕收紧。昨夜那惊魂一幕，还会重演吗？
晚膳时分，送来的食盒里依然有一碟精致的点心。她看也未看，只用了些清淡的粥菜。
夜幕彻底笼罩宫苑，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投入院内，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她吹熄了屋内的烛火，和衣躺在床榻上，睁着眼，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轮廓，耳力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更楼声声，遥远而清晰。
巡夜队伍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又远去。
一切似乎都与前夜无异。
就在她以为今夜或许能暂时平静度过之时——
那奇异的、极淡的冷香，竟然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依旧是从门缝底下悄然渗入，清冽缥缈，与昨夜一般无二！
楚惊鸿猛地坐起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来了！
她屏住呼吸，赤足悄无声息地再次挪到门边，全身紧绷如同拉满的弓。
然而，这一次，门外没有石子敲击声，也没有那模糊痛苦的低语。
只有一片死寂。
那冷香持续地、固执地弥漫进来，越来越清晰。
她心中惊疑万分。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提醒？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信号？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门缝之时，身后——紧闭的窗户方向，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喀”的一声细响！
像是极薄的刀片插入窗栓缝隙、轻轻拨动的声响！
她的骇然转头！声东击西？！
几乎在同一时间，窗户被人从外面极其迅速而轻巧地推开了一道窄缝！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落地无声！
楚惊鸿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就要惊呼出声！
那黑影动作快如鬼魅，未等她发出任何声音，已然近身！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扣住了她欲反击的手腕！
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拼命挣扎，却撼动不了对方分毫！那力量大得惊人，绝非普通宫人或侍卫！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毙命于此之际，那捂着她口鼻的手却微微松开了些许，允许她吸入一丝空气，同时，一个压得极低、急促无比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别出声！听我说！”
是个女神！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急切和……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楚惊鸿猛地停止挣扎，骇然看向近在咫尺的黑影。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对方轮廓，看不清面容。
那黑影见她不再挣扎，语速极快地低语道：“青沙口幸存者是陷阱！废祠有伏兵！地图是诱饵！陛下欲借此清洗所有可能关联‘青影’的旧人！切勿上当！”
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在楚惊鸿耳边！
全是陷阱？！皇帝果然！
“茶食之毒不在即刻毙命，乃慢性蚀心，逐渐衰弱，不易察觉！旧衣熏香亦然，长期接触，乱人心神，产生依赖！”
楚惊鸿浑身冰冷！原来如此！所以那茶她喝了无事，那香闻了甚至清醒！竟是这种阴毒手段！
“救驾嬷嬷乃陛下死士，死讯是为逼真，取信于你，亦为灭口！”
连这也是假的？！
“吾时间不多！记住，唯一生路，在……”黑影的话语骤然顿住，猛地转头看向窗外，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动静。
她扣住楚惊鸿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最后飞快地吐出几个字：
“……在……‘他’最意想不到时……走……水……”
话音未落，窗外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夜鸟惊飞的扑翅声！
黑影猛地将她推开，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瞬间便从方才闯入的窗户缝隙中掠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窗户在她身后被无声地带上，仿佛从未开启过。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楚惊鸿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捂着几乎被捏碎的手腕，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开！冷汗已彻底浸透重衣。
刚才的一切……是梦吗？
但那手腕上的剧痛，那耳边残留的急促低语，那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混合着冷香与窗外夜露寒气的味道，都在明确地告诉她——不是梦！
又一个神秘人！带来了截然不同的信息！推翻了昨夜的低语，揭露了更深层的、来自皇帝的可怕算计！
慢性毒药！乱神熏香！死士做戏！清洗陷阱！
每一个词都让她毛骨悚然！
而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唯一生路，在‘他’最意想不到时……走……水……？”
“他”显然指的是皇帝。“走水”？意思是放火制造混乱逃生？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这两个夜间来客，谁真谁假？还是……都是皇帝的人，在用真假难辨的信息彻底摧毁她的判断力，让她在极致的恐慌中自行崩溃或犯错？
她瘫坐在冰冷的黑暗中，只觉得头脑混乱欲裂，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座辉煌的宫殿，就像一个巨大的、布满无数机关的囚笼，而执棋者正悠闲地坐在笼外，欣赏着笼中鸟儿的每一次惊恐挣扎。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