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风裹着碎雪,打在寒潭堡的梅林上,枝桠间的花苞裹着薄冰,像缀满了透明的星星。林安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剪下带着冻土的梅枝,柳老站在树下,用草绳仔细缠绕着根部,嘴里念叨:“得带些原土,北境的冻土性子烈,怕它认生。”
张婶端着刚熬的姜汤走过来,壶嘴冒着白汽:“慢点剪,别伤着主枝。”她往林安手里塞了个暖炉,铜炉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暖得人指尖发涨,“这二十枝是最壮的,去年开的花又大又香,阿依娜姑娘准喜欢。”
李石背着个巨大的木箱,里面铺着厚厚的驼绒,是用来装梅枝的。“安儿哥,真要带这么多?”他挠着头,宽刃短剑在腰间晃悠,“北境那么冷,能活吗?”
赵丫正在往木箱里铺雪绒花瓣,白色的绒毛沾在驼绒上,像落了层细雪。“白灵婶婶说梅花开在寒冬,性子最耐寒,”她指尖拂过花瓣,“再说阿依娜会建暖房的,温度合适,肯定能活。”
出发时,寒潭堡的人都来送行。孩子们举着麦秸编的梅花,跟着马车跑了老远,直到被大人拉回去,还在喊:“让北境的梅花早点开花!”林安坐在马车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梅林,忽然觉得这些梅枝不仅是花,更像是串沉甸甸的约定。
北境的风比寒潭堡冷冽得多,马车行至黑风渊时,雪下得紧了,梅枝上的冰壳又厚了几分。林安掀开箱盖查看,见草绳缠绕的根部还泛着湿意,才松了口气。阿古拉派来的向导赶着驯鹿,在前面蹚出条雪路,蹄子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过了这渊口,再走一日就到了,”向导裹紧了狼皮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阿依娜首领在暖房里烧了火墙,温度正好,就等梅枝呢。”
暖房果然暖得像春天。阿依娜穿着件新做的红棉袄,正指挥着人往土里埋泥炭,见林安进来,眼睛亮得像两团火,快步迎上来:“可算来了!我让人在暖房北角留了最好的地,土都是筛过的,混了羊粪和谷壳,保准肥沃。”
林安打开木箱,带着冰碴的梅枝在暖光里泛着青绿色。阿依娜伸手想碰,又猛地缩回去,指尖在袄袖上蹭了蹭:“能活吗?看着冻得硬邦邦的。”
“柳老说浇些温水缓一缓,”林安拿起水壶,温水顺着冻土缓缓渗下,梅枝上的冰壳渐渐化成水珠,顺着枝干滑落,“等开春就能发芽,明年冬天就能开花了。”
接下来的日子,暖房成了北境最热闹的地方。阿依娜每天都来查看梅枝,用银铁小铲松松土,用羊毛布擦去叶片上的灰尘,连吃饭都让侍女端到暖房里。孩子们扒着窗沿往里看,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这树枝真能开出花?像画里那样红?”
林安正在教阿吉打造银铁花剪,专门用来修剪梅枝。铁坯在炉火里烧得通红,锤击声“叮叮当当”响,与暖房里的笑语混在一起,格外热闹。“剪子要利,却不能太尖,”他握着阿吉的手,引导着小锤落下,“伤了枝桠,就开不出好花了。”
开春时,梅枝果然抽出了新绿。米粒大的嫩芽裹着绒毛,在暖房的光里轻轻颤动。阿依娜捧着陶盆跑来,里面是她亲手熬的肥料,用荞麦壳和羊骨煮的,泛着淡淡的腥气。“萨满说这个能催芽,”她小心地往土里浇,“你看这芽尖,是不是比昨天鼓了些?”
林安凑近了看,果然见嫩芽的顶端泛着点紫红,像藏着朵迷你的花。他忽然想起寒潭堡的梅林,此刻该是花苞满枝了吧,张婶是不是又在树下念叨,说北境的梅枝该发芽了?
雪融时,梅枝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舒展得像把把小扇子。阿依娜让人拆了暖房的火墙,只留着透光的木窗,让梅枝慢慢适应北境的春风。风吹过叶片,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跟外面的谷田打招呼。
这年冬天,北境下了场罕见的大雪,积雪没到膝盖,谷仓的银铁顶被雪压得“咯吱”响。林安和阿依娜踩着雪往暖房走,刚推开门,就闻到股清冽的香——梅花开了!
二十枝梅枝上缀满了花苞,有的已经绽开,粉红的花瓣裹着雪粒,像堆着胭脂的雪团。最壮的那枝开得最盛,花朵又大又艳,花瓣边缘泛着白,像被北境的雪吻过。
“开了!真的开了!”阿依娜伸手去接飘落的花瓣,指尖沾着粉白的瓣屑,眼睛里闪着泪光,“比画里的还好看!”
孩子们涌进暖房,小心翼翼地数着花苞,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指着窗外喊:“你们看!外面的雪绒花也开了!”
众人往外看,暖房外的雪地里,蓝紫色的雪绒花顶着薄冰绽放,星星点点的,像片落在地上的星空。梅香混着雪绒花的气息,在暖房里弥漫,像首冬与春的歌。
林安握着阿依娜的手,看着眼前的景象——粉红的梅花,蓝紫的雪绒花,孩子们冻红的笑脸,还有暖房外白茫茫的雪原,忽然觉得,寒潭堡的梅枝不仅活了,还在这里扎了根,和北境的花一起,开出了最美的模样。
阿依娜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等明年,我们把暖房再扩大些,种更多的梅花,也种寒潭堡的菊花,让北境的冬天也像春天一样热闹。”
林安点头,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些跨越两境的梅花,就像他们之间的情谊,历经风雪,终会绽放。而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会像这梅香和花香一样,一年又一年,在北境的风里,悄悄传扬。
雪还在下,暖房里的梅花却开得更盛了,粉红的花瓣映着窗外的白雪,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