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驿站,沿着商道走了三日,远远望见一片低矮的土窑,烟囱里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飘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走近了才知是处陶窑,十几个陶工正围着泥坯忙碌,有人在拉坯轮上转动陶泥,有人在用刻刀修饰纹样,还有人将修好的陶坯搬进窑里,火光从窑口映出,在他们脸上投下跳动的红。
“这陶土看着真细腻。”苏晚蹲在泥池边,伸手掬起一把陶泥,手感温润,捏在手里能轻易塑形,“比镇上卖的陶土好太多了。”
一个赤着胳膊的汉子直起身,他满手都是泥,额角挂着汗珠,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那是!咱这窑用的是后山的‘观音土’,烧出来的陶器又白又坚,敲着跟玉石似的响。”
汉子是陶窑的主人,姓顾,大家都叫他顾窑头。他家祖辈三代都做陶器,传到他手里,不仅保留着老手艺,还琢磨出些新花样,烧出的青花陶瓶在镇上很是抢手。“就是这活计累人,”他用布擦了擦手,“拉坯要腰力,刻花要眼力,烧窑更得盯着火候,差一点就全废了。”
少年凑到拉坯轮旁,看着顾窑头的徒弟小柱子拉坯。陶泥在轮盘上旋转,随着少年的手上下起伏,很快就变成了个圆润的陶罐,只是罐口歪歪扭扭,惹得小柱子直笑:“大哥,您这手劲太猛,得轻着点。”
“我再试试!”少年不服气,又取了块陶泥,这次学得慢了些,手指轻轻贴着陶泥,感受着它的流动,虽然还是不够规整,却比刚才像样多了。
苏晚和云姑则帮着搬运陶坯。刚成型的陶坯还很脆弱,得用特制的木板托着,轻拿轻放。云姑细心,发现有个陶碗的底部有些不平,就用手指蘸着水,一点点将它抹匀,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
顾窑头看在眼里,赞许地点点头:“这姑娘有悟性。做陶跟做人一样,得有耐心,有韧性,一点瑕疵都不能放过,不然烧出来就是废品。”
陶窑旁的空地上,晒着一排排修好的陶坯,有碗、有罐、有花瓶,还有些造型别致的小动物,都是陶工们闲时做的,透着股天真的灵气。雪球蹲在一只陶兔子旁,歪着头打量,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两下,像是在和它比谁更可爱。
傍晚时分,顾窑头要“封窑”了。他指挥着陶工们将窑口用砖封死,只留下几个观察火候的小孔,又在窑底添了些松木,说这样烧出来的陶器会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得烧三天三夜,”他指着窑顶的烟囱,“等烟变成青灰色,就差不多了。”
夜里,他们住在陶窑旁的工棚里,能听见窑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陶工们哼唱的小调,粗犷而悠扬。顾窑头给他们讲烧窑的门道:“火太旺了会裂,太弱了会生,就得不温不火,跟过日子似的,得拿捏好分寸。”
他拿出几个珍藏的老陶器,其中一个青花碗,碗底刻着个“守”字,釉色温润,纹样古朴。“这是我爷爷做的,”顾窑头摩挲着碗沿,“他说做陶的守着窑,就像守界者守着界门,都得对得住手里的活计,对得住托付的人。”
苏晚看着那个“守”字,忽然觉得,无论是陶窑的火,还是界门的封印,都藏着一份相似的执着——用耐心和坚守,将平凡的材料,变成守护的力量。
三天后,终于到了“开窑”的日子。陶工们都围在窑边,脸上带着紧张和期待,像在等待新生命的诞生。顾窑头亲手搬开窑砖,一股热浪夹杂着陶土和松木的香气扑面而来,窑里的陶器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个个完好无损。
“成了!”陶工们欢呼起来,小柱子捧着一个青花陶瓶,激动得手都在抖,“这是我刻的第一只瓶!”
顾窑头笑着给他们每人送了件陶器:给苏晚的是个刻着云纹的陶罐,给少年的是个造型憨态的陶虎,给云姑的是个素雅的青瓷碗。“都是新出窑的,带着火气,能镇邪。”
离开时,陶窑的烟囱又升起了新的炊烟,陶工们的歌声和拉坯轮的转动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泥与火的歌。少年抱着他的陶虎,越看越喜欢:“等以后咱们有了院子,就用这陶虎镇门,肯定威风!”
苏晚摸着手里的陶罐,陶土的温度还未散尽,仿佛能听见里面藏着的窑火之歌。她知道,这陶窑的守护,是用泥与火的淬炼,将平凡变成不朽;而他们的守护,是用脚步与心意,将瞬间变成永恒。
云姑望着远方的路,轻声道:“你看这陶土,本是寻常的泥,经了火的烧,就成了能装水、能盛粮的器。咱们走过的路,遇到的人,不也像这火吗?把咱们这几块‘泥’,烧得越来越结实。”
阳光洒在陶窑的土墙上,泛着温暖的光。苏晚握紧怀里的陶罐,能感觉到守界令与陶土的气息渐渐相融,沉稳而坚定。前路或许还有更多的“火”在等待,但只要像这陶窑里的泥,经得起淬炼,就能在守护的路上,烧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雪球从苏晚怀里探出头,对着陶窑的方向叫了两声,像是在和那首泥与火的歌告别。三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朝着下一处需要守护的人间烟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