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星染混乱了，她不懂傅医生是什么意思，傅医生认识自己的母亲吗？可是……
“我和你现在的母亲，也就是厉家族长——关系不是很好。所以，即便当初原女士请我去厉家关照一下你，无论是她，还是我，都回绝了。这大概是我们之间唯一的默契。”傅医生将指尖上的水珠弹走。
厉星染不清楚她为什么转了话锋，只能谨慎道：“嗯……”
傅医生那双黑眸盯得她有点心慌，奇怪，为什么对方的眼神看上去平静，实际上却存在很强的威慑力，一个心理医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吗？
厉星染打算主动挑起话题：“傅医生，我知道你看着小望长大，所以我的心思也无法瞒着你，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但我喜欢小望，我不会离开她的。”
傅医生道：“你喜欢小望？”
这不是很明显吗？厉星染想着，点头应道：“是，我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是哪种感情。”
傅医生轻声笑了笑，道：“不是每一个人的爱都是有价值的。”
对方已经不是绵里藏针了，而是对着她脑袋射箭。
但厉星染忍了，手指慢慢攥成拳：“您的意思是……？”
傅医生面向她，往前走了一步，身子向前倾了少许，压迫感更足了。
她的目光锁住厉星染黑亮的眸子，声音压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
“一个在深渊边缘徘徊，却恰好遇到了世上最纯粹的存在的人。”傅医生用漠然残忍的声线说道，“你的爱里，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看到并接纳她这个完整的个体，又有多少，是溺水之人不顾一切抓住唯一浮木的——生存本能？”
厉星染的脸瞬间褪去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据我所知，你曾多次利用特权在国外医院取得超过安全剂量的安眠药物或镇痛药物，有时候你能得手，有时候却不能。“
厉星染的呼吸骤然停滞，寒意如电流般沿着后脑向脊椎滋滋闪掠而去，这件事她做得极其隐秘，甚至连……连母亲都未必清楚细节，傅医生怎么会……
傅医生没有给她辩解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频繁滥用这类药物，往往关联着两种情况。一是压制极度的生理痛苦，二是试图用药物逃离无法承受的心理痛苦。厉星染，我想，你现如今的心理状态，恐怕已经糟糕到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究竟有多可怕了，不是吗？”
“我……”厉星染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有刀片堵在嗓子眼里。
她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被对方平静地说了出来。
“我不太懂厉家怎么会让你出现这种压抑痛苦的情况，但你现在对小望的情感，源于对安全感的极度匮乏，浮木不能离开，否则溺水者就会再次沉没。”
“告诉我，如果有一天小望的成长超出了你的预期，她不再需要你无微不至的陪伴，甚至她的世界里出现了更重要的人，你内心升起的，会是欣慰，还是被背叛的恐慌和愤怒，又或者，朝着更极端的方向激化情意？”
厉星染整个人被冻结了，只剩下胸膛还微微起伏着，证明她还活着。
“我……我爱她。”她的声音已然颤抖，却铁了心要说出口。
傅医生道：“你现在口口声声的爱，更像是你给自身私心合理化的借口。你离不开她，并非因为你有多爱她，而是因为你需要‘需要她’的这种感觉，来填补你自己内心的空洞，来证明你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价值。”
“这样的爱，对小望来说是潜在的危险。你的爱并不伟大，也不无私。”她从假山上的石座拿了一点鱼食，随手往下洒了一圈，“在你连自身的精神痛苦都无法正视，无法妥善处理之前，所谓的爱不值一提。”
寒意散去后，便是燃起的怒火，烧得厉星染眼眶通红。
她一把抓住傅医生手腕，咬着牙低吼：“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这样贬低她的爱？？！
哪想傅医生早预料到她会动手，朝她下盘一扫，手指有力地往她手腕内侧一捏，趁她无力脱手时，把她按到了鱼池边缘上方，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虽没有用狠劲，但厉星染也起不来。
“你这样会伤到自己，也会伤到小望的。”傅医生耐心道，“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害死自己和你爱的人。”
厉星染的后腰卡在坚硬的鱼池边缘，越挣扎后腰被磨得越痛，她大口喘息着，狠狠地瞪着居高临下的女人：“你……你把你自己的爱人害死了吗？没有就别说这种话！”
傅医生轻轻拧眉，漠声道：“你很没礼貌。”
“就你有礼貌！这么大年纪还欺负一个小孩！”厉星染脱口而出，看着对方微微一愣的面孔，冷笑出声——傅医生年纪多大？算了，反正再显年轻，年岁摆在那里！
“你这无赖劲，倒跟你另一个母亲有点相似。”傅医生松了手，厉星染扶着鱼池边缘慢慢站起身，尽力不让脸上出现痛楚神情，倔强着用冰冷的目光看着眼前人。
“你想怎么样？让我乖乖去精神病院看病？我没病！”厉星染几乎是低吼出来，后腰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
“嗯，你没病。”傅医生道，“你只是想死而已。”
“……”
厉星染怔忡间，傅医生已经戴上了兜帽，双手插着卫衣口袋，对她道：“死亡是一件个人私事，按理来说，我不该劝诫你，也无权干涉。你想怎么死是你的事情，可你若是要招惹小望，要这个天真纯粹的女孩对你生出了感情，你要再想死，就是自私自利，懦弱无能，我会瞧不起你。”
厉星染看她这副架势似乎是要离开，抿了抿唇，问道：“你也有爱人吗？什么样的人……会爱上你？”直觉告诉她对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也许她现在的想法，也是面前这个女人年轻时候有过的念头。
“你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没有礼貌。”傅医生摇了摇头，“你是在挑衅我吗？虽然我现在不年轻了，可把你撂倒扔鱼池里泡澡，还是绰绰有余的。”
厉星染愤怒道：“我……我明明是想了解你爱人的情况！”
“今天我还有约会，没时间陪你闹着玩了。”傅医生看了眼腕表，朝厉星染很随意地摆了下手作为离别招呼，“如果你需要心理干预，可以来找我，幸运的话，你能见到我的夫人，再见。”
她毫不留恋地走出别墅铁门。
厉星染在原地呆立半晌，才低声骂道：“走了也不跟我原姨顾姨打声招呼，没礼貌。”
她一转身，看见站在门口握着一根冰糖草莓的慕熙望，傅医生刚才说的话在耳边骤然回荡。
厉星染深深呼吸着，最后无可奈何地承认，对方确实戳破了她给自己设下的心防。
可是，溺水者看到了坐在浮木上吃草莓的女孩，一眼心动，从此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她这样想着，走上前道：“给我来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