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烟雨楼归来,李牧与李岁并未立刻动身。
他们回到了沉睡之喉旅店那胃囊般的房间。墙壁上的血肉组织在无光的环境下缓慢搏动,散发着一股混杂着防腐香料和淡淡血腥的气味。
祸斗趴在角落,用粗糙的舌头舔舐着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另一边,墟灵依旧是一滩半透明的凝胶,表面不时冒出一两个气泡,里面闪过“1+1=苹果?”之类的悖论符号,显然还处在逻辑紊乱的状态。
李岁没有点灯。
她蹲下身,从储物袋里取出几颗颜色不同的石子,就着从墙壁缝隙渗入的微光,在湿滑的地面上清晰地排列起来。
一颗黑色的石子代表他们自己。
一颗血红的石子,是烟夫人,旁边画着一个问号,代表她那份深浅难测的“承诺”。
另一边,一堆灰色的碎石,象征着千幻道人口中的望乡镇和那台神秘的“信仰增幅器”。
态势图简单,却一目了然。
“两个选择。”李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要么,接受烟夫人的考验,去攻击伪天庭的哨站。这能换取她后续的情报和庇护,解决我们眼下的立足问题。”
她顿了顿,指向那堆灰色碎石。
“要么,去望乡镇。千幻道人的话不可尽信,那里必然是龙潭虎穴。但如果‘信仰增服器’真的存在,并且能为我们所用,或许能解决王座不稳的根本问题。”
选择摆在面前。
外部,是伪天庭无处不在的监视和烟夫人虎视眈眈的利用;内部,是诡神王座这件残缺终极武器带来的巨大隐患。
是先处理眼前的麻烦,还是去冒着巨大风险,直面问题的根源?
李牧沉默地看着地上的石子,烟夫人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
“想活命,就得学会当一只不被注意的、懂得合作的狼。”
李岁似乎看穿了他的思绪,冷静地补充道:“烟夫人的任务,是一个‘死循环’。我们越是帮她拔除伪天庭的钉子,就越是会暴露在天尊的视野里。我们会成为她和伪天庭斗争的消耗品,直到价值耗尽。”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代表李牧和她自己的那颗黑色石子。
“我们的核心问题,不是没有藏身之处,而是这顶‘残缺的冠冕’。”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李牧的眉心,“它既是我们的剑,也是悬在头顶的铡刀。在它稳定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沙滩上建城堡。”
李牧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大墟狼群的影子。
它们从不为林中的猛虎火中取栗。负伤的头狼会带着狼群躲进最隐秘的巢穴,用整个雨季来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等待下一次出击的最好时机。
他睁开眼,眼神中最后的一丝迷茫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冷静与决断。
“你说的对。”
李牧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王座的力量,是我们唯一的倚仗。不解决它的问题,我们永远是被动的肥羊。我们要去望乡镇。”
这个决定,标志着他第一次将疯癫的复仇欲望,完全置于了理性的战略规划之下。他不再是那个仅仅被愤怒驱使的继承者,而是一个开始思考如何运用力量的王。
李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将地上的石子扫开,开始勾勒新的地图。
“计划很简单。”李牧接着说,“利用千幻道人给的那块青铜令牌,想办法混进城。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破坏,是观察和学习。我要搞清楚,‘信仰增服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又是如何运作的。”
计划敲定,接下来是伪装。
李牧兴致勃勃地想起了画匠爷爷的“维度画师”能力,准备给两人画上全新的容貌。
结果,他的“艺术创作”让李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给李岁画上了一圈络腮胡,虬结的胡须充满了力量感,如同村里的张三大爷;又给自己添上了一颗嘴角媒婆痣,痣上还长着一根迎风招展的毛。
“……丑得惊天动地。”李岁给出了言简意赅的评价,并用最快的速度擦掉了脸上的“杰作”。
最终,他们选择了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伪装。换上从那名商人处得来的、沾满尘土的粗布衣物,再用泥土和灰尘把脸和手抹得脏兮兮的,扮作一对在战乱中逃难的兄妹。
离开前,还有两个“同伴”需要安置。
墟灵的状态极不稳定,李牧便将它小心地收入一枚从商人那得来的、专门温养精怪的“养魂玉”中,贴身携带。
而祸斗体型太大,目标过于明显。无奈之下,李牧只能找到旅店那位四臂店主。
“我们要离开一段时间,想把这头‘牛’寄养在你这里。”
店主那张只有嘴的脸上,勾起一个无声的笑意:“可以。但寄养费很贵。我这里,只收独一无二的故事。”
李牧的状态,恰好切换到了疯癫。
他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当着店主和旅店大堂里三三两两的怪异客人的面,开始了一段诡异的舞蹈。他时而蜷缩在地,模仿婴儿在子宫中的姿态;时而猛然张开四肢,发出无声的、代表“分娩”的嘶吼;时而又迈着僵硬而神圣的步伐,仿佛在巡视自己的世界。
这段舞蹈毫无逻辑,却蕴含着一种源自宇宙最深处的、关于“孕育”与“毁灭”的古老韵律。
所有客人都看呆了,店主那四条手臂也僵在了半空。他们从这疯癫的舞姿中,仿佛窥见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无上大道。
“回来后,”李牧停下舞蹈,眼神纯净地看着店主,“我再给你讲一个关于‘王座诞生’的故事。”
“……成交。”店主过了很久,才从脑海中吐出这两个字。
隙地镇外,天色微明。
两道不起眼的身影,一高一矮,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清晨的薄雾之中。
远处的小土坡后,千幻道人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并非烟夫人指定的哨站,而是通往望乡镇的官道,不由得狠狠地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随即,他又长长地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暂时摆脱了这两个煞星。
不知过了多久,李牧和李岁站在了一座山丘之上。
远处地平线上,一座被巨大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能量护罩所笼罩的城市,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那就是望乡镇。
“像一个巨大的鸟笼。”李牧轻声说。
李岁侧过头,看着他,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远方城市的金色光芒。
“我们去把它捅个窟窿。”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并肩朝着那座金色的囚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