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钢铁巨虫,喘息着,固执地向着中国西北的腹地蜿蜒爬行。车轮与铁轨撞击出单调而永无止境的“哐当”声,成了这节被包下的硬卧车厢里唯一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离了北京,窗外的景色便如同褪色的画卷,一层层剥落繁华。广袤的华北平原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初春的寒意在这里表现得更加赤裸和荒凉。枯黄的草茎在干冷的风中瑟瑟发抖,裸露的黄土崖壁如同大地被撕裂的伤口,沉默地诉说着千年的贫瘠与苍茫。
吴邪靠窗坐着,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对比是如此鲜明,几日前还在长白山的冰雪地狱中挣扎,转眼却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旅途中,感受着另一种形式的煎熬——一种等待命运裁决前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他想起西湖边的小铺子,想起那些为了一块拓片、一件赝品与人讨价还价的平淡日子,恍如隔世。如今,他在这西行的列车上,身边是伤痕累累的同伴,前方是吉凶未卜的绝地。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沉重责任感的撕扯,几乎要将他吞噬。
王胖子躺在对面的下铺,那条伤腿架在叠起的被子上,鼾声时断时续,但眉头始终紧锁,显然睡得极不安稳。偶尔车轮一个颠簸,他会猛地惊醒,手下意识地去摸枕边的军刺,确认安全后,才啐一口,重新闭上眼,嘴里含糊地咒骂着这该死的路和更该死的前程。
张起灵坐在靠近车厢连接处的边座上,身姿如松,一动不动。他面朝车厢内部,眼眸低垂,仿佛入定,但吴邪知道,小哥的警惕性从未放松。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为这节弥漫着不安的车厢提供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躺在中铺的张终青。
张终青大部分时间仍在昏睡,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解雨臣提供的营养液通过细微的软管缓缓输入他的静脉。在他看似平静的睡颜下,某些不为人知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当火车行驶过某些特殊的地质构造区(如穿越漫长的隧道、经过大型矿区边缘)时,他放在身侧的、苍白修长的手指会几不可查地微微颤动。若有高精度的能量探测仪,便会发现一丝极其微弱、与长白山青铜门能量残留同频的波动,正以他为中心,如同声呐般向外扩散,扫描、记录、分析着沿途的地层结构信息。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般的行为,仿佛他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精密的、寻找着某种“回家”路径的探测仪。
吴三省被安置在另一个隔间,由解家伙计和专业护士看护,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黑瞎子也躺在单间里,情况比吴三省稍好,但意识时清醒时糊涂,醒着的时候也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偶尔会冒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呓语,诸如“影子…吃了光…”之类,更添诡异。
午餐是简单的盒饭,众人食不知味。饭后,王胖子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个带颜色的笑话,但干巴巴的笑声在空旷的车厢里回荡,显得格外尴尬和凄凉。他讪讪地住了嘴,叹了口气:“妈的,这比下斗还磨人。”
吴邪勉强扯了扯嘴角,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此时,列车正行驶在一座横跨干涸河床的大桥上。桥下是宽阔的、布满卵石的河床,只有中间一线细流,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金光。远处,地平线上已经可以看见连绵山峦的模糊轮廓,山体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暗红色。
“快到西北了。”张起灵不知何时走到了吴邪身边,望着窗外,淡淡地说了一句。
吴邪“嗯”了一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这火车上的煎熬,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段可以喘息的、自欺欺人的平静。车窗玻璃上,映出他自己年轻却已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以及身后张起灵那永远看不透的、深邃的眼眸。
夜幕降临,戈壁滩上的星空异常清晰、低垂,璀璨得令人心慌。车厢里熄了灯,只有走廊地脚灯发出幽暗的光芒。在一片沉寂中,张终青中铺的位置,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淡蓝色光点在他皮肤下一闪而逝,旋即隐没。那是他体内能量与远方某种存在(或许是塔木陀,或许是西王母宫)产生的、超越距离的微弱共鸣。
铁轨依旧向前,无情地将他们带离文明世界,带入那片传说中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死亡之海的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