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营水池的黑烟还未散尽,校场上已竖起百面战旗。晨风卷着灰烬掠过阅兵台边缘,李文站在高处,指尖轻抚罗盘表面。星图纹路微微发亮,像是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震动。
他没有回头,但能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近。赤奴披着旧皮甲走上来,肩头还沾着昨夜守坛时落下的沙尘。他站定后望了一眼天空,咧嘴一笑:“今天这天气,正好飞。”
李文点头,抬手示意。鼓声三响,校场东侧铁门缓缓升起。百名龙骑士整装列队,牵着各自的巨龙走向起飞区。冰霜巨龙走在最前,鳞片泛着冷光,鼻息在空中凝成白雾。其余巨龙或赤红如焰,或墨黑似夜,皆昂首挺立,翼展遮天。
这些龙并非生来驯服。它们曾是荒原游荡的野兽,被植物精灵以千年古树汁液唤醒灵智,再由骑士用意志共鸣驯化。每一只都与主人血脉相连,每一次振翅都带着耕战一体的信念。
“开始吧。”李文说。
第一梯队升空,三阶九列阵型迅速成型。巨龙腾空而起,双翼拍打声整齐划一,如同雷鸣滚过天际。观礼台上,西域诸国使节屏息凝神,有人下意识攥紧了袖中密报。
赤奴摸了摸下巴上的旧伤疤,低声道:“你说他们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李文目光未移,“他们得看见。”
话音落下,第二波龙骑跟进。少年骑士坐在青鳞龙背上,双手紧握鞍绳,指节泛白。他的龙比旁人慢了半拍,勉强跟上编队节奏。高空风急,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绿洲缩小成一片模糊色块,心跳猛地加快。
就在这时,地底传来一丝异样波动。
那不是明显的震感,而是一种细微的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岩层深处睁开眼睛。青鳞龙耳朵猛然抖动,瞳孔骤缩。它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来自祭坛底层的腐腥味,混着一丝阴寒。
龙身突然偏斜,左翼失控下压。少年惊叫一声,整个人被甩出鞍座,直坠而下。
全场哗然。
李文几乎在同一瞬出手。腰间木剑脱鞘而出,未见挥动,剑身已化作一道金光长索,破空而去。光索精准缠住少年腰身,在距地面不足十丈时猛然拉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少年已被提至半空,稳稳悬停。
紧接着,光索回卷。木剑归位,不偏不倚插入少年腰间刀鞘,严丝合缝。
四周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惊呼。不止是观众,连其他龙骑士也瞪大了眼睛。那柄无刃木剑从未离身,更不曾交予他人,此刻却自动认主,落入一名新晋骑士之手。
赤奴吹了声口哨:“这下可热闹了。”
李文依旧神色平静,只是轻轻抬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飞行继续。
百龙绕城三周,阵型变换九次。从“三角破军”到“雁行巡边”,再到最后的“环日守心”,每一式都透着训练有素的威压。当冰霜巨龙带头俯冲时,百翼齐展,狂风扫过观礼台,将各国旗帜尽数掀起,猎猎作响。
最后一刻,巨龙头颅齐昂,喷吐各自属性之力。寒雾、烈焰、雷霆交织升空,在云层中凝聚成两个大字——运朝。
字形久久不散。
台下百姓跪倒一片,呼声如潮。那些曾因北营黑烟而惶恐的人群,此刻眼中只剩下震撼与敬畏。
可并非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一名老将站在后排,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姓赵,原是中原边军副统领,一路随迁至此。他转身对身旁副官低语:“百条龙,千人喂,万亩粮田才能养活一支这样的队伍。真打起来,能顶多久?”
副官犹豫道:“可刚才那一救……”
“那是运气。”老将打断,“若再来一次,谁能保证还能接住?龙不是马,战场上一个失神,就是全军覆没。”
这话传到了前排。
一名西域使节轻笑出声:“中原人搞这些花架子,不过是想吓唬我们罢了。真要动刀兵,还是得看骑兵与弓弩。”
他话音未落,头顶阴影骤然降临。
百龙集体低空掠过,距离观礼台不过五丈。狂风扑面,吹得他踉跄后退,帽子飞走都不及去捡。等风停时,他才发现自己坐下的椅子已被龙翼气流掀翻在地。
没人敢动。
李文这才走上高台前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台下众人。直到喧嚣彻底平息,他才开口。
“三年前,我们从中原西迁,一路饿殍遍野,妇孺倒于道旁。那时没人相信,这片荒土能种出粮食。可如今,你们脚下踩的每一寸地,都曾由农夫一锄一犁开垦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
“今日这支龙骑士军团,也不是凭空而来。它是十万农夫年年耕种的结果,是三百工匠日夜锻造的成果,是七十二名阵亡骑士用命换来的经验积累。他们不是奇技淫巧,而是万民心血所托。”
台下鸦雀无声。
“有人说,这是浪费资源。”李文目光扫过老将所在位置,“我想说,若没有这支力量,昨夜北营的黑烟,可能已经烧到了城中心。若没有这些龙骑轮番巡查,地下那股东西,或许早已蔓延至千家万户。”
老将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出声。
使节们互相对视,脸色微变。
李文不再多言,只抬起右手,向天空一引。
百龙再次升空,这次不再编队,而是自由巡弋。它们分散向四面八方,有的飞往边境哨所,有的盘旋于水源地上空,还有几只直接降落在城墙各角,伏地休憩,宛如守护神像。
阅兵结束。
人群陆续退场,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说那是神迹,有人说不过是障眼法,但谁都无法否认——从今天起,这片土地的力量格局,变了。
赤奴走到李文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李文望着远处一只正在梳理鳞片的赤红巨龙,“等他们把消息传出去。匈奴、乌孙、楼兰……他们会知道,西域不再是任人践踏的地方。”
赤奴笑了笑:“那你刚才那一剑,真是随手救的?”
李文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按了按腰侧——那里本该有剑,现在空着。那柄木剑已在少年腰间,成为新的象征。
罗盘忽然轻震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星图中央一点微光闪烁,位置不在境内,而在极西之地。那地方原本空白,此刻却浮现出一道细小裂痕般的标记,像是某种通道正在形成。
赤奴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怎么了?”
李文收起罗盘,语气平淡:“科学院那边,应该快有消息了。”
两人并肩走入军议帐。帐内地图铺开,哨探回报不断送来。一名传令兵刚念完南线巡逻记录,门口又冲进一人,铠甲未卸,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青铜残片。
“报告!”那人单膝跪地,喘着气,“考古队在旧城墙下挖到了这个,说是……和祭坛有关。”
李文接过残片。表面布满蚀刻纹路,其中一角隐约可见星轨图案,与他罗盘中的某一段完全吻合。
他手指抚过那道缺口,忽然察觉一丝异样——残片边缘并不锋利,反而有些温润,像是被人长期摩挲所致。
帐外阳光正盛,照在桌角的一杯茶水上,水面轻轻晃动,映出天花板上悬挂的沙漏。沙粒正在缓慢下落,还剩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