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训练场的旗杆，李文已经站在高台边缘。
他没动，也没说话，目光落在传令兵递来的那支箭上。箭尾刻着一个“枭”字，深得像是用刀剜出来的。风从北面吹来，带着沙粒拍在脸上，有点疼。
半个时辰前，他下令鹰骑整装待发。现在人马已在营外列阵，铠甲未卸，战马低嘶。赤奴披上了铁鳞甲，腰间的弯刀也已出鞘半寸，只等一声令下。
“龟兹使团遇袭才多久？”李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不到十二个时辰。匈奴若真集结大军南下，斥候不该只带回一支箭。”
帐中将领沉默。有人低头搓着手指上的茧，有人盯着地图上那条红笔划过的行军路线。
“可箭上有标记。”一名副将忍不住道，“又是‘枭’字，和上次粮仓纵火留下的符印同源。这不是巧合。”
李文没反驳，只是把箭轻轻放在案上，又取出青铜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扫向北方天际。没有大规模气机流动的痕迹，也没有尘烟扰动的征兆——若有千人以上骑兵压境，天地元气必有震荡。
“再派两队斥候。”他合上罗盘，“去三百里外查探，带回实情。”
“还要等？”赤奴突然抬手按住桌角，指节泛白，“他们杀了使团，还想烧我们粮道？等就是示弱！”
“我也没说不打。”李文看着他，“但得知道打的是敌人，还是影子。”
两人对视片刻，赤奴最终松开手，转身大步走出营帐。不到一盏茶功夫，西原方向传来号角三声——三千羌骑已列阵完毕，长矛如林，静候出击命令。
李文走出营帐时，呼衍铁正站在校场边缘，黑袍垂地，神情冷峻。见他过来，只点了点头。
“你信这情报？”李文问。
“太干净。”呼衍铁低声道，“一支箭，一个标记，没有尸体，没有俘虏。像有人特意塞给我们看的。”
李文颔首。他也这么想。
他摸出一块灰白色石片，指尖轻擦表面。这是他与云姬之间的联络物，平日无光，唯有空间波动剧烈时才会微亮。此刻石面依旧黯淡，但他还是试着注入一丝气运之力。
石片毫无反应。
“她不在附近。”呼衍铁看了眼，“要不先动手？哪怕只是威慑。”
“不行。”李文摇头，“一旦开战，就是全面冲突。呼衍枭巴不得我们出兵，好借机煽动西域诸国反扑。现在每一步都得踩准。”
话音未落，北方又有快马疾驰而来。
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军！亲眼所见，百里外炊烟连绵，至少十里营地！敌军确已逼近！”
帐内众人神色一紧。
“风向呢？”李文忽然问。
“什么？”
“今天刮什么风。”
“北风偏西……”
“那就对了。”李文站起身，“若是敌军扎营生火，烟该往东南飘。你说看见烟在正南方向升腾，可昨天到现在，风就没变过向。牧民烤羊也不会连烧一夜不灭。”
帐中一片寂静。
那斥候脸色变了：“我……我当时只顾赶路，没细看……沙暴刚过，视线模糊，可能是把远处山火当成了营烟……”
“你是说，你看错了？”有人冷笑。
“我不是故意……”
争论声渐起。主战派坚持立即出击，以防夜长梦多；稳健派则支持李文暂缓进军。眼看局面僵持不下，李文再次伸手去触那块通讯石。
这一次，石面忽地泛起一层银晕。
下一瞬，空气中仿佛被无形之手撕开一道细缝。银光流转间，一人缓步踏出。
是云姬。
她穿一袭素白长裙，发丝未乱，眉目如初雪般清冷。出现时没有声响，也不带风，就像她本就站在那里。
所有人怔住。
“三百里外。”她开口，声音平静，“只有三十匹探马，分散行动，未带辎重。真正的匈奴主力仍在天山北麓休整，未曾调动。”
她抬手一挥，掌心浮现出一幅虚影：荒原之上，几骑黑衣人穿梭于沙丘之间，手中举着火把，在空地上来回奔跑。远处，一堆篝火正在燃烧，浓烟被风吹向南方——正是斥候所见的方向。
“他们在制造假象。”云姬收手，影像消散，“用火堆和烟道引你们误判。”
帐中鸦雀无声。
李文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场仗打不起来了。
赤奴站在帐外，听到最后一句时，猛地抬手解下佩刀，扔给亲兵。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额角青筋跳了两下。
“带下去。”李文对那名误报的斥候道，“记过问责，留营思过。下次出任务，先学会看风。”
那人低头退下。
云姬没多留，只看了李文一眼，便转身走向虚空。她的身影如同水波荡漾，渐渐淡去，最后完全消失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文望着她离去的地方，久久未语。
呼衍铁走过来，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传令全军，解除战备。”李文收回目光，“另外，把那三十匹探马的位置标出来，派轻骑悄悄跟上去。我想知道，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
命令很快传遍营地。
战鼓停歇，骑兵归营，刀枪入架。原本紧绷的气氛一点点松弛下来。有人开始收拾装备，有人蹲在地上喝水，还有新兵小声议论刚才那一幕。
李文走下高台，亲兵递来一块烤羊肉，还冒着热气。
他拿着肉串走向校场中央。赤奴正坐在木桩上，低头检查靴子里的沙子。
“尝尝？”李文把肉递过去。
赤奴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咬了一口。辣得直咳，眼泪都快出来了。
“谁让你撒这么多辣粉。”他嘟囔。
“我以为你喜欢。”李文笑了笑，在旁边坐下。
远处，训练场的木桩依旧矗立，沙坑里的脚印还没来得及抹平。新的一批新兵明天就要开始正式操练，龙骑士选拔也提上了日程。
赤奴嚼着肉，忽然说：“下次别让她突然冒出来，吓人。”
“她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赤奴抹了把嘴，“就是觉得……咱们忙成这样，结果人家在耍猴。”
李文没接话。
他知道赤奴说的是事实。这场危机看似化解，但背后操纵情报的人，才是真正危险的存在。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肉串，最后一块肉还在油纸上。风吹过来，掀起了纸的一角。
他伸手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