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裂开的刹那,李文脚尖一点,顺势将身体后仰,银鬃龙驹长嘶跃起,四蹄腾空划出一道弧线。他一手紧搂马颈,另一手迅速探入怀中,确认罗盘仍在。身下大地如被巨口吞噬,湿沙翻卷成漩,海水自地底喷涌而出,转瞬形成百丈宽的深色漩涡。
“抓牢!”他吼声穿透风压。
云姬早已翻身伏在灰背龙驹背上,袖中藤蔓缠住鞍扣,耳根藤贴于颊侧,随水流轻颤。赤奴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连人带斧被掀翻,眼看就要坠入裂口,一匹青鳞龙驹猛然调头,用脖颈将他撞向岸边稍高处。他滚了两圈,趴在地上咳出一口泥水,抬头只见方才站立之处已化作狂转的海眼。
三人三骑勉强聚拢,可脚下再无实土。漩涡越转越急,边缘掀起数丈高的水墙,像环形山壁围困四方。龙驹群本能地靠拢成圈,蹄下打滑,不断有马匹失足滑落,瞬间被吞入深处。
“别硬撑!”云姬声音清晰传来,“这流势有规律,是右旋!顺着它走!”
李文心头一震。她竟能在混乱中辨出流向?来不及细想,他抬手拍击银鬃马颈三下——这是他们之间早已约定的信号:**随流不抗,蓄力待机**。
银鬃龙驹低鸣一声,收蹄蜷身,如箭矢般顺流疾转。其余龙驹感知到首领动作,纷纷效仿,群体排列渐趋整齐。水浪裹挟着人马向下沉去,耳边只剩呼啸与挤压般的闷响。
越往深处,光亮尽失。头顶那片灰白浪线早已看不见,四周漆黑如墨,唯有龙驹额心金纹微闪,映出彼此轮廓。压力层层叠加,呼吸变得滞涩,胸口像是压了块铁板。赤奴脸色发紫,手指死死抠住马鞍,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却被水流吞没。
李文闭目凝神,体内气感几乎断绝。他试着唤出植物精灵,却毫无回应。契约网络像是被某种力量生生掐断,连与龙驹之间的灵识连接也变得断断续续。他咬牙睁开眼,伸手摸向腰间木剑,指尖触到剑柄时微微一顿——这把无刃之剑从不伤人,但此刻或许能成为最后的支点。
他忽然想起于吉曾说过的一句话:“动势破虚妄,群力可开天。”
群力……对了!
他强撑意识,在水中抬起右手,用指尖蘸着渗出的血,在掌心画出简略星图。北斗七点,连线指向东南偏东。他将手掌摊开,朝向云姬。
她立刻会意,闭目片刻,耳根藤轻轻拂过他的掌心,随即睁开眼,点头示意:**就是那个方向,有一丝缝隙**。
李文不再犹豫。他集中残存气感,通过血脉共鸣向银鬃龙驹传递指令。此马昂首长嘶,虽在水中无法发声,但全身肌肉骤然绷紧,带动周围龙驹排成锥形阵列。前排六匹最强壮的龙驹并肩而立,后列依次叠压,形成冲阵之势。
“冲!”他在心中默喝。
龙驹群齐力蹬水,朝着东南偏东猛进。黑暗中仿佛撞上一层无形薄膜,阻力陡增。几匹后排的马开始脱队,金纹闪烁不定。银鬃龙驹额头金纹黯淡了一瞬,李文感到一阵眩晕,像是灵魂被抽离。
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此刻慢一步,所有人就永远留在这里。
他抽出木剑,以指代笔,将最后一丝气运灌入剑身,轻轻点向每匹龙驹的额头。那一道道微弱的金纹重新燃起,契约虽断,余波尚存。众人合力再推,轰然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紧接着,天旋地转。
水幕炸开,气流倒灌。人马随巨浪抛飞而出,重重摔落在一片陌生滩涂之上。李文落地时翻滚两圈,膝盖磕在硬石上,疼得皱眉。他趴在地上喘息,耳边嗡鸣不止,许久才缓过神。
天光微亮。
一轮血日悬于沙丘之后,照出歪斜的影子。他挣扎着跪坐起来,怀中罗盘仍在,表面蒙着水汽,星图缓慢转动,却没有发出任何警示。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血迹未干,木剑横在腿边,剑刃朝上。
云姬倚靠在灰背龙驹旁,耳根藤还挂着盐渍,指尖微微颤抖。她望着远处某处虚空,眼神未移,仿佛仍在捕捉什么残留的波动。
赤奴仰面躺着,胸口剧烈起伏,嘴里骂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他伸手去摸腰间斧柄,才发现早已不见踪影。他翻了个身,吐出一口咸水,盯着天空喃喃道:“这海……真他娘的吃人。”
李文缓缓站起,脚步还有些虚浮。他环顾四周,这片滩岸荒凉无比,沙粒泛着暗红光泽,像是掺了铁屑。远处沙雾弥漫,不见来路,也不知前方通向何处。他蹲下身,手指插入沙中,抽出时指尖沾着湿泥,气味微腥。
他抬头望向大海。
原本吞噬他们的巨大漩涡,此刻竟已消失无踪。海面平静如镜,只有细浪轻轻拍岸,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不是自然形成的。”云姬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空间褶皱留下的痕迹还在,只是被掩盖了。”
李文点头。他也感觉到了——空气中有种说不清的滞涩感,像是布料被人揉皱又展开,留下看不见的折痕。
“是谁?”赤奴终于坐起,抹了把脸,“谁能在地上挖个洞,把整片海都翻过来?”
没人回答。
李文走到银鬃龙驹身边,伸手抚过它的脖颈。马儿低鸣一声,额心金纹微微亮起,虽弱,但未熄。他轻拍其肩,示意休息。其余龙驹陆续聚拢,虽疲惫不堪,却仍保持警觉,耳朵不停转动,盯着四周动静。
他取出罗盘,擦去水汽,仔细查看星图走向。蓬莱的气息依旧存在,但路径已被打乱,原本清晰的指引线如今扭曲成一团。他眉头微皱,正欲收起,忽然发现星图边缘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黑线,正缓缓移动。
那不是标记。
那是……裂口。
他猛地抬头,看向海面。
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