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枝条刺入魔龙脖颈软鳞的刹那,没有鲜血喷涌,也没有骨骼碎裂的声响。那截看似普通的木枝在接触龙体的瞬间微微一颤,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绿痕,像是被唤醒的脉络,悄然蔓延。
李文的手指还紧扣着枝条末端,掌心已被粗糙的树皮磨破,血顺着纹路滑下,渗进木质之中。他没收回手,反而将全部残余的气力压向指尖,仿佛不是在刺敌,而是在叩门——一扇埋藏了十六年的门。
地底轰鸣骤起。
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青光自伤口炸开,沿着魔龙漆黑的鳞甲迅速爬行。它挣扎、怒吼,巨尾横扫,却在触及枝条的刹那像是撞上了无形屏障,动作猛地一滞。紧接着,根须从枝条断裂处钻出,如活蛇般扎向地面,穿透石板,直插深处。
整株巨树拔地而起,树干粗壮如殿柱,枝叶未展,却已贯通地宫穹顶。五座祭坛间的符文沟壑剧烈震颤,原本流转于其间的猩红能量竟开始逆流,顺着根系尽数涌入树身。魔龙的身体随之抽搐,赤瞳中的凶光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你在……吸我?”它的声音不再浑厚,反而带着一丝沙哑与惊疑,像是沉睡千年的意识终于察觉到了威胁。
李文站在树根盘绕的高台上,脚底能感受到地脉的搏动正一点点变得平稳。他知道,这棵树早已不只是植物精灵的化身。从他十六岁西迁第一天,在敦煌荒土上种下第一粒银杏种子时,他就知道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会回馈他一切。
而现在,它要替他斩龙。
云姬靠在断裂的石柱旁,手指仍悬在半空,刚才那一道空间裂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但她没有闭眼,而是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佝偻的身影——呼衍枭。尽管肉身已毁,只剩一团模糊黑影蜷缩在祭坛边缘,可他的嘴唇仍在蠕动,低语着某种古老音节。
她抬手,指尖凝聚最后一丝波动,不是攻击,而是封锁。一道透明屏障悄然成形,将那团黑影困在三步之内。咒语戛然而止。
“别白费力气。”她喘着气,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对方耳中,“你的路,到这里了。”
呼衍枭抬起头,空洞的眼窝转向她,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以为……封得住魂?只要龙还在,我就不会死。”
话音未落,赤奴一步踏前,刀尖抵住屏障外侧,冷声道:“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活着开口。”
三百羌骑紧随其后,刀锋林立,围成铁桶之势。他们不再放箭,也不再冲锋,只是站着,用身体筑起一道墙,断绝任何反扑的可能。
地宫震动得更加剧烈,碎石不断从头顶坠落,砸在巨树叶片上发出闷响。树身吸收龙脉之力已达临界,青光由明亮转为深翠,仿佛整棵树都在呼吸。魔龙的嘶吼逐渐变调,不再是威压四方的咆哮,而是夹杂着痛苦与不甘的哀鸣。
它的四肢开始僵硬,鳞片失去光泽,背部那处曾被破甲箭击中的节点此刻正源源不断地被根须缠绕、渗透。一条主根甚至已钻入其脊椎缝隙,如同锁链般层层绞紧。
李文闭上眼。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西域第一季丰收时百姓跪地捧粮的泪眼,玉门关外大雪中赤奴带伤巡防的背影,云姬在地宫深处独自测算空间坐标的侧脸,还有李守诚老迈却坚定地交出族印的那一日。
他听见自己说:“我要让这片土地,养活万万人。”
他也听见自己说:“我不求成神,只愿此生无愧于心。”
那些年走过的路,种下的田,建起的城,护住的人,全都化作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汇入经脉。青铜罗盘在他腰间轻轻震动,无需催动,自行浮起半尺,一道金线自盘面射出,缠绕上巨树主干。
这不是气运之力的消耗,而是回应。
是这片土地对他十六年耕耘的回报。
李文睁开眼,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朝上。他没有再去握那正在生长的树干,而是对着虚空,轻轻一按。
“封。”
一字落下,巨树猛然收缩。
枝叶不见增多,反而向内聚合,树干如臂膀收紧,将魔龙整个裹入其中。根须倒卷,泥土翻涌,五座祭坛同时黯淡,最后一点红光也被吞没。魔龙还想挣扎,张口欲喷黑焰,可喉咙里只挤出一声闷响,下一瞬,它的头颅就被层层木纹包裹,再也无法动弹。
整座地宫安静了一瞬。
然后,是接连不断的崩塌声。四周岩壁因龙脉骤停而失衡,多处通道开始坍塌,烟尘弥漫。几名羌骑被落石击中,闷哼倒地,其他人急忙后撤。
李文却没动。
他望着那株已停止生长的巨树,低声说:“养你十六年,今日,该你护我西域了。”
话音落,树身青光收敛,枝叶退化,主干回缩,最终凝成一柄朴素木剑,静静悬于空中。剑柄处缠绕着一丝黑气,微微扭动,像是被困住的蛇。
他伸手握住剑柄。
触感冰凉,但能感觉到内部有一股微弱却顽强的搏动,如同心跳。
赤奴收刀入鞘,走到他身边,看了看那柄木剑,又抬头望向穹顶裂缝外隐约透入的一缕天光,咧嘴笑了:“大哥,龙都给你砍了,接下来咋办?”
李文没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裂口还在渗血,混着汗水和树汁,在剑柄上留下一道暗红痕迹。他试着握紧,又松开,再握紧——这一次,剑稳稳停在手中,没有滑脱。
云姬撑着石柱站起身,目光落在封印之剑上,忽然道:“它还没死。”
“我知道。”李文点头。
“呼衍枭也没彻底消失。”她继续说,“刚才那道屏障……撑不了太久。”
李文转头看向祭坛角落。那团黑影果然又在蠕动,虽然被空间之力压制,但边缘已经开始渗出细小的黑丝,像蛛网般悄悄蔓延。
他迈出一步。
木剑轻晃,剑柄上的黑气随之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