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回到营帐时，案上的手套已经变了样。那道绿痕不再只是蠕动，而是像根细藤般沿着皮革缝隙向上攀爬，边缘泛出暗红，像是渗了血。他没碰它，只把袖中蒲公英精灵召出，让静电轻轻扫过掌心。皮肤下的热感压了下去，可那股隐痛仍在，像有东西在皮肉深处缓慢扎根。
医帐里躺了七名伤兵。最靠近门口的那个原本只是咳嗽带沫，现在整条右臂已泛出灰白，指尖硬得像石块。军医刚掀开他的衣袖，就倒退两步，声音发颤：“筋脉断了，血不走，肉也不烂……这不是中毒，是活人变石头。”
李文站在帐外，没进去。
云姬从另一侧走来，手里拿着一片刚取下的琉璃碎屑，边缘发黑。“毒雾能腐蚀甲胄，也能蚀人。”她说，“但它现在在变。刚才我用银针探过那伤兵的脉，针尖刚碰皮肤就黑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吃进去。”
李文点头。
他正要开口，赤奴从营口大步走来，披风上还沾着雪渣。他一眼看见医帐门口那名伤兵的手，脸色猛地一沉。
“这毒……我见过。”他声音低下来，“二十年前，我族巫师误触山中禁地，回来后也是这样，皮肤发灰，走路像踩石头。三天，整个人就成了一尊石像。”
“后来呢？”李文问。
“后来我爹带人上天山，挖了一株雪莲回来。那花通体如冰，夜里会发光。煮水喂下去，巫师吐了半盆黑水，醒了。”
李文目光一动。
“雪莲在哪？”
“南麓，雪洞深处。但没人能活着进去。”赤奴摇头，“洞口有冰墙，会动。进去的人，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那东西拖走。”
李文没再问。
他转身回帐，从布袋里取出冰莲精灵，又召来三只蒲公英精灵。静电在空中交织成网，轻轻罩住那副染毒的手套。绿痕挣扎了一下，蔓延速度慢了下来，但仍在向前。
“毒性在进化。”他说，“它不是单纯杀人，是在适应。”
云姬站在一旁，没说话。
李文把罗盘放在案上，指针缓缓转动，最终停在西北偏北的位置。那里是天山南麓，常年积雪，地脉热流却最活跃。
“今晚出发。”他说，“带十人，轻装，不点火把。”
赤奴愣了一下：“现在？风还没停。”
“等不了。”李文收起罗盘，“伤兵撑不过三天，我自己也……”他顿了顿，没说完，只把手套扔进火盆。火焰腾起，绿痕在火中扭曲了一瞬，随即化作一缕黑烟，直冲帐顶。
烟没散，反而在空中凝成一道细线，朝着帐外飘去。
李文抬手，蒲公英精灵立刻飞出，静电一扫，黑烟炸开，落地成灰。
他盯着那堆灰，眼神沉了下去。
“它想走。”他说，“它知道我们在找解药。”
天黑前，队伍出发了。
十人，三匹驼，没带重甲，只披厚毛毡。赤奴带路，李文断后。风雪比预想的更猛，走出十里，驼队就慢了下来。一名士兵突然跪倒，捂着胸口干呕，指缝里渗出绿色黏液。
李文立刻停下。
他从布袋里放出一群薄荷精灵。十几只透明小人腾空而起，口鼻间喷出清凉气息，在队伍前方形成一道流动的气流。风雪被推开一段距离，视线清晰了些。薄荷气息顺着呼吸钻入人体，那士兵的抽搐慢慢平复。
“这能撑多久？”赤奴问。
“六个时辰。”李文说，“够我们到山脚。”
雪越往上越硬，踩上去像踩铁板。冰莲精灵在前方探路，不断释放寒气，在陡坡上冻结出一层薄冰，方便驼队攀爬。可越接近南麓，寒气越重，精灵的行动也变得迟缓，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
“地脉热流应该就在下面。”李文看着罗盘，“可上面这层雪，太冷了。”
赤奴抬头望向山体：“老人都说，雪洞是山的心脏，外冷内热。可要进去，得先过‘冰喉’——一道会合拢的冰墙，传说只有纯净之血才能打开。”
李文没接话。
他盯着罗盘指针的微小颤动，忽然抬手，让薄荷精灵集中到左侧山壁。清凉气息渗入雪层，几秒后，冰面发出细微的裂响。
“这边。”他说，“有空洞。”
众人移过去，用刀凿开雪层，露出一道倾斜向下的冰道。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寒气扑面。
赤奴皱眉：“这不在传说的路线上。”
“传说不会算地脉。”李文先迈进去。
冰道向下延伸百步，温度反而升高。两侧冰壁泛出微光，像是渗了荧石。尽头是一处开阔洞窟，中央石台上，一株雪莲静静生长。花瓣如玉，根部缠绕着淡蓝色脉络，像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赤奴倒吸一口气：“是真的……它还活着。”
李文没动。
他让蒲公英精灵飞出，在洞顶盘旋。静电扫过每一寸冰面，确认没有陷阱。可就在赤奴伸手要摘莲时，地面猛地一震。
石台下方，一道冰墙从地底升起，瞬间封住出口。紧接着，三声低吼从洞窟深处传来，震得冰屑簌簌落下。
三只雪人从侧洞走出。
身高近丈，浑身覆盖着厚冰毛，双目赤红，手掌如刀。它们没冲上来，而是呈三角站位，缓缓逼近，脚踩在冰面上，发出金属般的刮擦声。
李文一把拉住赤奴，往后退。
“带莲走。”他低声说，“我断后。”
赤奴咬牙，一把扯下雪莲，转身就往冰道冲。李文抽出木剑，剑身贴着冰面划出一道弧线，吸引雪人注意。三只巨兽果然转向他，其中一只猛然扑来，巨掌拍下，冰面炸裂。
李文侧滚避开，薄荷精灵立刻升空，喷出高浓度清凉气体。气味瞬间弥漫，雪人动作一滞，鼻孔剧烈抽动，像是嗅觉被干扰。第二只刚要扑上，冰莲精灵从李文袖中飞出，撞向洞顶冰锥。
轰——
数根冰锥断裂，砸落下来。一只雪人被砸中肩部，冰壳碎裂，露出里面暗红的筋肉。它怒吼一声，反而更加狂暴。
李文不恋战，趁机后退，冲进冰道。
身后，雪人撞上冰墙，发出沉闷撞击声。冰层裂开几道纹路，但没破。他靠在冰壁上喘了口气，听见赤奴在前方喊：“道窄，驼过不去！”
李文赶上去，发现冰道出口被积雪半掩，驼队卡在中间，动弹不得。
他把雪莲塞进赤奴怀里：“你先走，带人下山。我在后面清道。”
“那你呢？”
“我还有事。”李文回头望了一眼洞窟方向，“这毒来得蹊跷，解药却有人守着……我得知道是谁在背后动的手。”
赤奴还想说什么，李文已经转身，木剑插回腰后，从布袋里取出最后一粒冰莲种子。
他把种子按进冰壁裂缝。
绿芽破壳，迅速生长，冰莲精灵再现，透明身躯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它飞向洞口，开始冻结积雪，为驼队清理通路。
李文站在雪中，风刮在脸上，掌心的热感又回来了。
他低头看手，皮肤下，那道绿痕正缓缓浮现，像一条苏醒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