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苏家老宅,薄雾未散,青石板上凝着露水。
祠堂偏殿内烛火微明,阿阮佝偻着身子,拂去樟木箱上的浮尘,指尖忽然触到梁木一处松动夹层。
她心头一跳,屏息探手进去——冰凉铁盒应声而落,砸在掌心沉甸甸的。
盒面锈迹斑斑,锁扣早已腐朽,轻轻一掰便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份泛黄的手写册子,封皮墨书《苏氏族产分配密录》六字,右下角盖着褪色红印:“绝密,仅限宗家长房传阅”。
阿阮瞳孔骤缩,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七村土地自愿转让协议……”
她认得这纸张,是三十年前用的老式宣纸,专供家族重大文书使用。
可再看签名栏——那一个个按了手印的名字,笔迹僵硬、走势呆滞,分明是模仿!
更有几处指印模糊不清,像是被人蘸了油墨胡乱拓上去的。
“这不是自愿……这是抢!”她咬牙低语,眼眶瞬间通红,“这些地,是你娘拿命换来的啊……”
当年苏母走遍七村行医救人,村民无以为报,自发划出三十六顷荒地,请她建药圃、种良方。
她说:“我不图地,只求你们安康。”可百姓执意要给,一句“救命之恩重于山”,硬是把地契塞进了她的箱笼。
后来她被逐出苏家,这地也被悄然吞并,对外宣称“捐赠归族”。
没人敢问真相,直到今日。
阿阮紧紧攥着密录,转身便走。
她没去寻那些元老,也没惊动任何仆役,而是直奔主院,将铁盒亲手交到了苏倾月手中。
“小姐,您得看看这个。”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些地……是您娘留下的根。”
苏倾月正坐在窗边翻阅母亲遗留的医案手稿,闻言抬眸,目光落在那本破旧册子上,神色未变,唯有指尖微微一顿。
她接过密录,一页页翻过,动作缓慢却精准,仿佛每一道笔画都在她心中刻下痕迹。
当看到其中三块核心地块的抵押记录时,她终于停下。
“宁康生物关联公司……‘仁泽农业开发’?”她轻声念出名字,唇角浮起一抹冷意,“好一个仁泽,拿活人试药,倒给自己起了这么个体面名头。”
她合上册子,起身披衣,声音清冽如晨霜:“通知五位哥哥,半个时辰后,议事厅闭门会议。另外——”她顿了顿,眸光微闪,“请傅司寒来一趟。”
半个时辰后,苏家老宅议事厅大门紧闭,铜锁落定,隔绝内外。
长桌之上,投影仪亮起,那份《密录》被逐页放大,清晰呈现于墙面屏幕。
七村地图缓缓展开,三块被标红的地块赫然在目,其产权流向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最终汇入一家名为“仁泽”的空壳公司。
“查过了。”二哥苏承川猛地拍案而起,额角青筋暴起,“这三块地就是当年妈死守不卖的药田!她说那里土质特殊,能养出治小儿惊痫的‘青魂草’!结果呢?现在成了什么?人体实验的资金池?!”
四哥冷笑:“真是妙啊,一边打着慈善旗号收地,一边用我们的血脉之地养毒虫!”
大厅内怒意翻涌,几位哥哥神情各异,却都难掩愤慨。
唯有大伯那一脉的两位远支叔父低头不语,脸色发白。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沉稳脚步声。
傅司寒到了。
他一身玄色西装,未打领带,眉宇间透着彻夜未眠的冷峻。
身后跟着两名法务专员,手中资料厚厚一叠。
“我已经让傅氏审计团队进驻苏家控股体系。”他径直走到主位旁,将一份文件推至桌面,“从民国三十七年的账本开始,一笔笔对到现在。”
他抬眼,目光如刀扫过在座几位元老:“你们以为藏得很深。但一笔‘慈善捐赠’,每年固定转入‘天音基金会’两百万,持续十五年——资金来源却是大伯名下已注销十年的‘永安实业’。”
空气骤然凝固。
“更巧的是,这笔钱每一笔都会在三天内,通过离岸账户回流至‘仁泽农业’,完成闭环套利。”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你们不是在管理家族资产,是在吸食亲人的骨髓。”
无人回应。
有人低头盯着桌面,有人悄悄擦汗,那位曾激烈反对改革的老董事嘴唇颤动,终究没敢开口。
傅司寒收回视线,转向苏倾月:“账本挖出来了。接下来,是清算,还是继续装聋作哑?”
苏倾月一直静坐未语。
此刻,她终于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母亲留下的一枚铜铃——那是当年行医时挂在药箱上的铃铛,如今已被她置于案头,如守护神般静默。
她看着屏幕上那片被染红的土地,看着那些伪造的签名与模糊的手印,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明。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整个议事厅:
“有些债,欠了三十年。
也该还了。”苏倾月站在七村旧址的签约台前,风从山野间吹来,卷起她素白裙裾的衣角。
阳光洒在那片曾被谎言与贪婪吞噬的土地上,泛出久违的生机。
她指尖轻抚过合同最后一行字,笔尖落下,签下“苏倾月”三个字时,力道沉稳,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没有激昂陈词,没有华丽宣言,只有一句轻如细语却重若千钧的话——
“这块地,以后还是您来管。”
她握住眼前老农布满裂口的手。
那双手粗糙得像树皮,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却曾种出救人性命的青魂草。
老人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中滚下泪来:“小姐……这地,三十年没人信我们是自愿给的啊……”
苏倾月微微一笑,眼底却泛着微光:“现在信了。以后每年收成,三成归您,七成入公益药库,专供贫困患儿。”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只一件事——种出来的药,要救得了像小念那样的孩子。”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多年的哭声与欢呼。
有人跪在地上亲吻土地,有人高举锄头向天发誓再不让良田荒芜。
鞭炮声由远及近,一队又一队村民自发驾车而来,车头系着红绸,喇叭里放着老式民乐,像是迎接失而复得的亲人。
她没躲,也没摆架子,一一接过乡亲们递来的热茶、鸡蛋、土布鞋,甚至一个老太太硬塞给她的一把野菊花。
她说:“这是我娘最爱的颜色。”
这一幕被路人拍下,短短两小时,#苏家真千金归还祖产#冲上热搜榜首。
评论区炸开锅——
“原来豪门还有这种操作?”
“她不是回来争家产的,是来还债的……”
“傅总联姻对象这么刚?我宣布我站姐!”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苏家主宅书房内灯还亮着。
苏倾月披着薄毯,一叠叠核对着新整理的地契文件。
窗外月色如霜,映得纸页泛蓝。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正欲起身倒水,忽听得廊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她心头一动,放下笔,轻轻推开门。
小念站在檐下,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用作业本拼接而成的手绘地图,边缘用胶带粘得歪歪扭扭。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小脸冻得通红,却仰着头,眼神亮得惊人。
“苏姐姐……这是我画的‘地书’。”她小心翼翼展开那幅图,彩色粉笔勾勒出七块田地的位置,每一块旁都写着用途:“这边种青魂草,治抽风;这边种雪绒花,退烧;这边留一片空地,以后建学堂……”
边缘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刺入眼帘:“给苏姐姐的地书——以后这里会很好很好。”
苏倾月怔住,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蹲下身,将小女孩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小念……谢谢你。”
晚风拂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
远处回廊柱影幽深,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未上前,也未曾离去。
傅司寒靠在暗处,目光落在那相拥的身影上,向来冷峻的眉宇间竟有一瞬松动。
他抬手轻触耳麦,低声吩咐:“通知瑞士方面,按原计划推进。”
话音落下的刹那,手机屏幕忽地一闪,一条加密信息悄然浮现——
【档案已启封,关键证人愿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