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电光柱如同舞台追灯,将刚刚脱离垃圾恶臭、还带着一身狼狈的林皓、赵劲川和阿海牢牢钉在原地。光柱后面,是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堵住了狭窄的巷口。
说话的是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没打领带、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他嘴角叼着半截烟卷,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嘲弄和审视的痞气。他身边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穿着黑色短打、眼神凶狠的打手模样的人。而在他们身后稍远一点,还隐约可见一个穿着巡捕制服的人影,抱着胳膊,冷眼旁观,显然是与他们一伙的,或者至少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不是日军,也不是正式的巡捕盘查,但同样危险。这是租界里常见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地头蛇,或者某些势力的外围眼线。
林皓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将背上的铝盒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却迅速堆起之前在垃圾工头面前那种卑微讨好的笑容:“几位爷,误会,误会!我们就是……就是来做点小生意,路上不太平,所以才……”
“小生意?”那西装男人嗤笑一声,用手电光 deliberately 地在林皓和赵劲川脸上晃了晃,又在他们破烂的衣服和沾满污渍的鞋子上停留,“带着个半大孩子,钻垃圾车进来做小生意?你当我王老五在闸北混这么多年是白给的?”
他名叫王老五,是这一带颇有势力的青帮小头目,兼做着给巡捕房和日本人当眼线的勾当,专门盘查形迹可疑的进出人员,敲诈勒索,或者向主子邀功请赏。
赵劲川咳嗽了两声,身子微微佝偻,显得更加虚弱,哑着嗓子道:“这位大哥……我们真是良民,身上……身上就几个糊口的钱,您行行好,高抬贵手……”他一边说,一边暗中给林皓使了个眼色,示意准备动手,虽然他们状态不佳,但对付这几个地痞,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但林皓微微摇头。在这里动手,动静太大,立刻就会引来巡捕甚至日军,他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王老五显然不信他们的鬼话,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皓试图遮掩的那个用破衣服包裹的盒子上,眼中贪婪之色更浓:“良民?良民用得着把这玩意儿藏得这么严实?拿过来看看!”他示意了一下,身边一个打手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抢夺。
“不行!”林皓猛地后退一步,将盒子紧紧护住,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里面是给法租界杜兰德医生送的紧要药品!耽误了病情,你们担待不起!”
情急之下,他只能抛出杜兰德的名字,希望能起到一点震慑作用。
果然,听到“法租界”和“杜兰德医生”这两个词,王老五和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巡捕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下。杜兰德在法租界是个有名望的医生,与工部局和一些法国官员关系密切,不是他们这种底层混混能轻易得罪的。
那上前抢夺的打手也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王老五。
王老五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林皓,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几块银元和讨好的笑容,与此刻强硬的态度和抬出的背景,形成了矛盾,让他有些拿不准。
“杜兰德医生的药?”王老五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什么药这么金贵,要钻垃圾车送?条子呢?手续呢?”
林皓心中一紧,他哪里有什么手续?只能硬着头皮道:“事出紧急,来不及办手续!杜兰德医生正在等这药救人,若是耽搁了,诸位恐怕也难逃干系!”
他这话半是解释,半是威胁。
场面一时僵持住。王老五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到嘴的肥肉,但又确实忌惮杜兰德的名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海,突然怯生生地开口,带着哭腔:“几位大爷……行行好吧……我娘……我娘病得快不行了,就等着这药救命呢……求求你们了……”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挤出了几滴眼泪,瘦小的身体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无比。
这孩子突如其来的表演,让林皓和赵劲川都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阿海在配合他们演戏。
阿海的哭诉,似乎稍微动摇了王老五身后那个巡捕,他低声对王老五说了句什么。王老五皱紧了眉头,显然在权衡利弊。
最终,贪婪和对未知风险的忌惮让他做出了决定。他冷哼一声:“妈的,算你们走运!老子今天心情好,就当积德了!”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让开,但目光却如同毒蛇般在林皓背着的盒子上扫过,“滚吧!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
“多谢!多谢几位爷!”林皓如蒙大赦,连忙拉着还在“抽泣”的阿海,和赵劲川一起,低着头,快步从王老五等人让开的缝隙中穿过,迅速消失在租界更深处的昏暗街巷中。
直到拐过几个弯,确认身后无人跟踪,三人才在一个僻静的墙角停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衣。
“好险……”林皓心有余悸,刚才若是王老五再强硬一点,或者动手检查,后果不堪设想。
“那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赵劲川冷静地分析,他看了一眼来路,“他记住了我们的样子,还有这个盒子。他可能不敢明着动杜兰德的人,但一定会暗中调查,或者向他的主子报告。”
林皓点了点头,王老五最后那个眼神,充满了不甘和算计。“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杜兰德医生,把东西交出去,然后立刻离开。”
“阿海,刚才多谢你了。”林皓又看向少年,由衷地说道。若不是阿海那通情急生智的哭诉,王老五未必会那么容易放行。
阿海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知是真泪还是假泪),摇了摇头,小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坚毅:“林先生,你们是干大事的,我能帮上忙就好。我们现在去哪?”
林皓从贴身处取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铜烟盒,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芒,再次确认了雷震给他的那个地址,法租界,辣斐德路,平安里,23号。一个听起来很普通的地点。
“去这个地方。”林皓收起烟盒,辨别了一下方向。他对法租界还算熟悉,知道辣斐德路大致的位置。
三人不敢再走大路,专挑那些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的小巷穿行。租界的夜晚,表面上看比外面平静许多,霓虹灯在一些主要街道上闪烁,隐约还能听到留声机播放的靡靡之音。但这平静之下,同样是暗流汹涌,各国势力、帮会、特务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他们必须在这张网合拢之前,找到那个可能的庇护所。
而与此同时,在苏州河对岸那片废弃的河滩上,龙占海正焦躁地踱着步,独眼不时望向租界的方向。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
“妈的,怎么还没动静?”他低声咒骂着。
阿土靠在废弃的木料堆上,警惕地注视着周围。而那个名叫黑鱼的海盗,则蹲在河边,看似在清洗手臂上的污渍,目光却隐晦地扫过河对岸租界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似乎,并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