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所内的气氛凝重如铁。马灯昏黄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跳动,映照出决绝与沉重。雷震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那上面粗糙勾勒出的山川河流与海岸线,此刻仿佛化作了生与死的界碑。
“情况紧急,样本储存时间有限,日军搜捕在即,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分头突围!”雷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容置疑,“我决定,兵分三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第一路,由我亲自带队,”雷震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标记上,然后向北划过一道弧线,“护送文件核心副本,以及周明同志整理出的摘要,走陆路,绕过日伪军的主要封锁线,北上寻找军区主力!这条路最远,也最危险,但必须确保一份最完整的证据直达上级!”
他看向周明和几名挑选出来的精干队员,众人纷纷挺直胸膛,眼神坚定。
“第二路,”雷震的手指移向东南方向,指向长江入海口那片错综复杂的水网,“林先生,赵兄弟,还有龙老大!”他的目光扫过三人,“你们的目标,是设法将细菌样本安全运入上海!林先生,你熟悉租界情况,负责寻找可靠渠道接收并暂时保管样本,务必确保万无一失!龙老大,你和你的兄弟熟悉水上路子,负责护送林先生他们,突破日军的水上封锁,找到进入租界的缝隙!”
林皓心中凛然,这个任务同样艰巨无比。带着如此危险的样本穿越日占区和封锁线,无异于火中取栗。但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妥善处理样本的方法。他沉声应道:“明白!我会尽力而为。”
龙占海独眼闪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重重抱拳:“妈的,老子这条命算是豁出去了!这条水道,老子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定把林先生和东西送到地方!”他身后的阿土也用力点头。
赵劲川虽然依旧一副虚弱模样,但也低声道:“我会协助林先生。”
“好!”雷震最后指向地图上靠近海岸线的几个点,“第三路,由支队副队长老王带队,留守营地,负责迷惑敌人,制造主力仍在附近的假象!同时,保护文件剩余副本和翻译资料,等待下一步指令!如果……如果我们前两路失败,你们就是最后的希望!”
副队长老王,一个面色黝黑、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但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行动方案大致如此,细节我们稍后立刻敲定!”雷震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记住!我们手里捧着的,是无数同胞的血肉和冤魂!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必须将鬼子的罪行公之于众!现在,各自准备,一小时后,按计划行动!”
命令下达,指挥所内外瞬间如同投入巨石的池塘,涟漪迅速扩散为汹涌的波涛。
周明和几名队员更加拼命地伏案疾书,争取在出发前制作出更多副本。游击队员们开始默默地检查武器、整理行装,将有限的干粮和弹药合理分配。没有人喧哗,只有一种压抑的、即将奔赴战场的肃穆。
龙占海将他剩下的六个兄弟召集到一旁,压低声音,面目狰狞地交代:“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这次不是捞油水,是玩命!都把招子放亮点,谁要是掉了链子,别怪老子不讲情面!阿土,你机灵,多照应着点林先生!”
“放心吧,老大!”阿土和其他海盗纷纷应道,脸上虽仍有匪气,却也多了几分以往少见的凝重。
林皓和赵劲川则凑在一起,借着地图的角落,快速低声交流。
“上海那边,你打算找谁?”赵劲川问,声音微不可闻。
“叶怀明留下的紧急联络方式,是一个在法租界开诊所的法国医生,叫杜兰德,据说有反法西斯背景,值得一试。但多年未联系,不知是否可靠。”林皓眉头紧锁,“而且,如何带着样本通过日军关卡进入租界,是最大难题。”
“龙占海的水路或许能避开主要关卡,但靠近租界的河道检查极其严密。”赵劲川分析道,“可能需要伪装,或者……制造混乱,趁乱潜入。”
“见机行事吧。”林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肩上的担子重逾千斤。他看了一眼被重新封装好、由雷震指定专人看管的金属箱子,那里面沉睡的恶魔,即将由他亲手带入那座孤岛般的繁华都市。
一小时的准备时间转瞬即逝。
天色渐渐暗淡,暮色开始笼罩山林。
在北路队伍即将出发前,雷震将林皓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锈迹斑斑的铜质烟盒,塞到林皓手里。“林先生,这个你拿着。”
林皓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没有烟卷,只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泛黄的纸条,以及一小截看起来像是红色印泥的东西。
“这是我们支队在上海的一个备用联络点,万不得已,走投无路时,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记住地址后,立刻销毁纸条。那截印泥,是接头信物的一半。”雷震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异常严肃,“非到生死关头,不要动用!明白吗?”
林皓心中一震,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烟盒仔细收好。这是雷震对他极大的信任,也是一条绝境中的救命索。
“保重!”雷震用力拍了拍林皓的肩膀。
“保重!雷队长!”林皓郑重回应。
没有过多的告别仪式,北路队伍在雷震的带领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暮色渐浓的山林,向着北方未知的险途进发。
营地顿时空旷了不少。
林皓、赵劲川、龙占海及其六名手下,也准备动身。他们的船经过简单修补,勉强可用。阿坤再次检查了船体,确认能够支撑一段航程。
“林先生,我们也走吧。”龙占海看了看天色,“趁夜出发,能避开不少眼线。”
林皓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山林营盘,然后毅然转身,和赵劲川一起,在龙占海等人的护卫下,抬着那个装有细菌样本的、被小心包裹起来的铝制盒子,走向藏船的水洼。
副队长老王带着留守的队员,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眼神中充满了嘱托和决然。
小船悄然滑出水洼,借着晚风和潮汐,向着东南方向,那片被日军严密封锁、却又隐藏着唯一希望的城市孤岛,上海,驶去。
夜色如墨,吞噬了小船的踪影。海天之间,只剩下风声浪涌,以及那无声蔓延的、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巨大危机。
三路人马,如同射向不同方向的箭矢,承载着沉重的秘密与希望,投入了茫茫黑夜与未知的险途。而他们都不知道,在营地阴影处,那双属于“黑鱼”的阴鸷眼睛,正默默记下了他们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