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系统那微弱到几乎断线的指引,林皓(灰鸦)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在迷宫般的破败棚户区和废弃仓库间艰难穿行。每一声远处的狗吠、每一次拐角的光影晃动,都让他心脏骤缩,紧握着怀里那卷污秽外衣的手心全是冷汗。
恶臭如同他的影子,无法摆脱,却也 paradoxically(矛盾地)成了他最好的伪装。偶尔有夜巡的保甲提着灯笼远远照见他的模样,都嫌恶地啐一口,加快脚步离开,根本不愿上前盘问。
终于,他接近了那个废弃的小货运码头。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木材腐烂的味道。系统指示的信号源就在前方一堆巨大的、腐朽的原木后面。
他屏住呼吸,压低身体,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从原木的缝隙中小心望出去。
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一个半塌陷的卸货平台下方,用几块破烂的帆布勉强遮掩着。正是叶怀明!他看起来比林皓好不了多少,脸色惨白如纸,受伤的腿似乎更加肿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红肿。他正紧张地啃着一块硬得像石头似的饼,耳朵却竖起着,警惕地捕捉着四周的任何动静。
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是孤身一人。
林皓没有立刻现身。他如同石雕般在原地静止了足足五分钟,仔细观察着周围 every single detail(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埋伏,没有陷阱。叶怀明的恐惧和狼狈是如此真实,不似作伪。
终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叶怀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手里的干粮差点掉在地上,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手下意识地向后腰摸去,那里可能藏着一把简陋的匕首或什么。
“是我。”林皓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月光照亮了他污秽不堪、形销骨立的身影。
叶怀明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粪坑里爬出来的人形,好几秒后才从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和轮廓中辨认出来。
“是…是你?!”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极度紧张后骤然放松的崩溃边缘,“你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
“说来话长。”林皓打断他,快步走到平台下,挤进那狭小的空间,浓烈的气味让叶怀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随即忍住了。
“这里安全吗?”林皓低声急问,目光依旧扫视着外面。
“暂时……暂时安全。”叶怀明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呼吸,“我躲在这里一天了,没人过来。外面……外面全是抓我们的人!你的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还有我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知道。”林皓靠坐在冰冷的木板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任务完成了,但也彻底暴露了。”
“任务?”叶怀明愣了一下。
林皓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拍了拍怀里那卷油腻的外套:“东西拿到了,很烫手。但接应点出了问题,车没来。”
叶怀明的脸色更加灰败:“那……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现在能相信谁?”
“谁都不能完全相信。”林皓的声音冰冷而现实,“但我们得想办法把东西送出去。‘磐石’死信箱,你还记得具体位置和信号吗?”他需要交叉验证“灰鸦”的记忆。
叶怀明努力回忆着,点了点头:“记得……福煦路和巨籁达路(今巨鹿路)拐角,那个坏了一半的路灯柱基座下,用红色粉笔画一个十字标记表示安全,然后隔夜去取回复。”
“好。”林皓记下,“但我们不能直接去。需要先观察,确认没有被监控。”
“嗯!”叶怀明重重点头,此刻林皓成了他唯一的主心骨。
“你的腿怎么样?”林皓看向他肿胀的伤腿。
“不太好……好像发炎了,有点发烧。”叶怀明的声音虚弱下去。
林皓皱紧眉头。他自己也伤口感染,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必须尽快处理伤势,否则不用敌人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垮掉。
“我们需要药品,更需要一个能彻底清理和休息的地方。”林皓沉吟道,大脑飞速思考着所有可能的选择。苏小姐的别墅?绝对不能再回去。教堂?神父的帮助有限且可能已被注意。旅馆?他们这副样子和身份,等于自投罗网。
他的目光落在漆黑一片的河面上,又看了看周围废弃的仓库和码头设施。
“也许……我们可以自己创造一个‘安全屋’。”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自己创造?”叶怀明不解。
“找一条彻底废弃的驳船,或者一个被遗忘的仓库角落。”林皓解释道,“敌人搜索的重点是街道、旅馆、民居,这种完全被遗弃的水上或边缘地带,反而可能成为盲点。”
这需要冒险,但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说干就干。两人稍事休息,恢复了一点体力后,便开始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搜寻。最终,他们发现了一条半沉没的旧驳船,船体倾斜着靠在岸边,大部分没入水中,只剩下一小部分舱室还露在水面以上,被茂密的水生植物部分遮盖,极其隐蔽。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去。船舱里积满了淤泥和垃圾,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但至少提供了一个能遮风避雨、与外界相对隔绝的狭小空间。
他们用找到的破木板和烂帆布勉强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方。
林皓让叶怀明留在舱内休息,自己则再次冒险潜入黑夜。他必须弄到清水、食物和最重要的药品。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黑市,而是那些分散在棚户区边缘的、私人开设的、极其简陋的草药铺或者连招牌都没有的地下郎中。这些人为了生存,往往什么生意都做,口风也相对较紧。
他用身上最后一点藏在鞋底的银元,从一个眼神闪烁的郎中那里,换来了少量的消炎草药、一小瓶高度烧酒(用于消毒)和几个冰冷的杂粮馍馍。过程同样惊险,几乎被巡逻的伪保长发现。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驳船,叶怀明已经因为发烧而有些意识模糊。
林皓用烧酒重新清洗了自己和叶怀明的伤口,那剧烈的疼痛让两人都冷汗直流,牙关紧咬。然后将捣碎的草药敷上去,用最后的干净布条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分吃了冰冷的馍馍,靠着冰冷的、布满黏腻苔藓的船壁,感受着草药带来的微弱凉意和身体深处无法驱散的寒冷与疼痛。
“我们……能活下去吗?”叶怀明的声音微弱,带着绝望的颤抖。
“不知道。”林皓的回答依旧诚实得残酷,“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试试。”
他拿出那个领带夹微型相机,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经过一番折腾,它居然还能正常工作。
“这些东西……”叶怀明看向那卷藏着文件的西装,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到底是什么?值得我们这样拼命?”
林皓沉默了一下,最终决定告诉他部分真相:“是能救很多人,也能让很多人掉脑袋的东西。里面有日本人勾结西方人做买卖的证据,有他们要用更毒辣手段‘清乡’的计划,还有……”他顿了顿,“……找出那个叛徒‘鼹鼠’的线索。”
“鼹鼠!”叶怀明的眼睛猛地睁大,燃起一丝仇恨的火焰,“老钱……还有好多兄弟,都是被他害的!”
“所以,我们更得把它送出去。”林皓的声音坚定起来,“天一亮,我就去‘磐石’附近侦察。如果安全,我们今晚就投递。”
“太危险了!我去!”叶怀明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腿不行,目标太大。”林皓按住他,“我熟悉环境,速度快。你留在这里,保存体力,万一我……”他没有说下去。
叶怀明明白了,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甘,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在腐臭和绝望中,依偎着汲取对方身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未知的危险。
冰冷的河水轻轻拍打着腐朽的船体,如同为他们的命运奏响着一首低沉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