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晨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像一层薄纱铺在地板上。门外站着一个穿旧式校服的女孩,低着头,手指绕着书包带打圈。她脚边影子很淡,几乎融在石阶的灰里。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半步。
女孩抬了下眼,又迅速垂下去。她往前挪了一小步,鞋尖蹭着门槛,像是在试探这扇门能不能真的进去。
“进来吧,坐。”林小满声音不高,也没催。
女孩终于跨过门槛,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她站在屋子中央,手还是攥着书包带,指节微微发白。
林小满走回桌前坐下,翻开那本深蓝色手册。纸页新,翻动时有轻微脆响。她没写字,笔就搁在纸上,笔帽开着,等着哪一刻落下。
空气有点沉。女孩站着不动,也不看人。
周予安从窗边走了过来。他没看林小满,也没看那本手册,只是走到女孩身后,弯腰把一张空椅子轻轻往前推了推。椅子腿擦过地板,声音很轻,但屋里太静了,谁都听见了。
女孩肩膀抖了一下,低头看见椅子,迟疑两秒,慢慢坐了下来。她的背挺得很直,像还在教室里等老师点名。
林小满看着她,想起很久前也有个男孩站在这里,手里捏着半块饼干,声音小得听不清。那时候她问的第一句是:“你想完成什么?”
现在她没问。
她只是坐着,等。
周予安站在女孩旁边,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后脑勺上。他没转头,也没出声,但林小满知道他在看什么——那个反复摩挲书包拉链的手,那个总想藏起来的紧张。
他知道这种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终于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她说完就停了,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她怕说错,怕被打断,怕被觉得不重要。
林小满指尖动了动,那是她以前的习惯——想快点找到突破口,想把话引到“执念”上,想尽快理清来龙去脉。
但她没动。
她想起昨天写下的那句话:“真正的开始,是听见沉默。”
周予安却先开了口。
“那就从你最怕我们听不懂的地方说起。”他说,语气平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女孩猛地抬头,眼睛睁大了一点。
这句话她没料到。
她看着周予安,又转头看向林小满,像是在确认这话是不是真的可以当真。她的嘴张了张,没出声,又合上,再张开。
“我其实……”她声音还是轻,但比刚才稳了些,“不是为了我自己来的。”
屋子里静了一下。
林小满没记笔记,也没追问。她只是点了点头,像在说:我听着呢。
女孩深吸一口气,手指终于松开了书包带,转而按在膝盖上,像是给自己撑住力气。
“我妹妹……她还在这儿。”她说,“她不知道我已经走了。”
林小满没动,但眼神稳住了。
周予安轻轻退后半步,站到了书架边上。他没再看女孩,而是看向窗外。阳光正一寸寸爬过街道,照到对面墙上的时候,反射进来一点暖光,打在他半透明的手臂上。
女孩继续说:“那天我们吵架了。我说她不懂事,她说我从来不在乎她。然后……我就骑车出去了。我没回头,也没说再见。”
她的声音开始抖,但没哭。
“后来我听说,她一直在找我。她去了学校,去了我常去的奶茶店,还去了桥边……她说她要等我回来道歉。”
林小满轻轻翻了一页手册,还是空白。
“她今年才十三岁。”女孩低声说,“她以为我还在生她的气。”
屋里没人说话。
林小满没问“你想让我们帮你传话吗”,也没说“我们可以让她看见你”。她只是坐在那儿,听着,像听一个普通人在讲一件普通的事。
周予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阳光穿过它,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那影子比前两天清晰了些,边缘不再毛毛的,像被风吹散的烟。
他没去碰,也没试。
他知道他在哪儿就够了。
林小满缓缓合上手册,起身走到茶壶边。水还温着,她倒了一杯,端到女孩面前。茶气升起来,绕着她的脸打了个旋,模糊了她眼底的红。
女孩没碰茶杯,但肩膀一点点松了下来。
“你妹妹现在在哪?”林小满终于问。
“在她房间。”女孩说,“她每天晚上都对着我的照片说话。她说她错了,她说她想我。”
林小满点头:“你想让她知道你听见了?”
女孩摇头:“我想让她放下。我不想她一直背着这个。”
林小满没再问。
她走回门口,没关门,而是把挂在门侧的牌子翻了个面。“执念事务所·故事永恒”几个字正对着街面,晨光正好照在上面,笔画清晰。
周予安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你觉得她能放得下吗?”他问。
“不一定。”林小满说,“但她得有机会知道,有人一直在听她说话。”
周予安笑了下,没说话。
阳光铺满了整个屋子。女孩坐在椅子里,轮廓渐渐清晰了些,不像刚进来时那样虚得快散了。她的手放在膝盖上,不再绞着书包带。
林小满回到桌前,把手册收进抽屉。她没锁,也没盖布,只是轻轻推了进去。
她坐下,看着女孩。
“你想让她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她问。
女孩张了张嘴,还没出声。
周予安转身走向书架,抽出一本薄薄的日记本。封皮是粉色的,边角有点卷,像是被人翻了很多遍。他把它轻轻放在桌上,离女孩不远不近。
女孩看见那本子,呼吸顿了一下。
“那是……”她声音发颤。
周予安没解释,只是说:“你可以写下来。”
林小满看着那本子,又看向女孩。
“或者,”她说,“你也可以现在就说。”
女孩盯着那本子,手指慢慢抬起来,又放下。
她的嘴动了动。
“小雨……”她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纸页。
屋里很静。
她眼眶红了,但没哭。
“姐姐不是不回来。”她说,“姐姐只是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我那天出门前,其实已经想好了要跟你道歉。”
她的声音一点点稳下来。
“你说得对,我不够耐心。但我不是不在乎你。”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你还记得我给你织的那条围巾吗?毛线颜色是你挑的,但针法是我偷偷学的。我织了三个晚上,手都被扎破了。”
她说着说着,嘴角微微翘了下。
“我知道你总说我凶。”她继续说,“可你每次考砸了,我都会偷偷帮你把错题抄一遍,放在你书包夹层里。你没发现,但我每次都放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在自言自语。
“那天你说我不懂你……其实我懂。”她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林小满没打断。
周予安站在书架边,手搭在那本日记本上,没拿开。
女孩说完,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等回应,又像是在等自己消化这些话。
林小满轻轻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空白信纸,放在女孩面前,又推过去一支笔。
笔尖悬在纸上,没人动。
阳光移到了信纸上,照得纸面微微发亮。
女孩的手慢慢伸过来,握住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