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掌心还残留着灰烬的触感,合同烧尽的最后一瞬,那行“退稿”印章在她眼皮底下裂成蛛网。她没眨眼,盯着墙角光斑消失的地方,呼吸压得很低。
黑猫已经蹲在墙边,尾巴贴着后腿卷了一圈。它抬起前爪,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
光斑重新浮现,像被唤醒的脉搏,一明一暗,节奏稳定。
周予安靠在书架旁,魂体薄得几乎融进空气里。他想往前走,脚刚抬,整个人晃了一下。林小满伸手扶住他胳膊,触到的不是温度,而是某种即将断裂的虚浮感。
“别硬撑。”她说。
“我不走,就剩这点光了。”他声音发飘,可手还是抬起来,指尖朝着那道墙。
林小满没再劝。她把鱼玉从腰间解下,指尖抹过裂纹,星砂在里面缓缓转动,像被什么牵引着。她将玉贴上墙面,轻声念:“引路。”
银光渗入砖缝,墙面开始波动,像水被搅动。裂缝从光斑中心裂开,向四周蔓延,石阶从虚空中浮现,一级一级向下延伸,尽头漆黑,看不清多深。
黑猫率先跳了上去。
石阶湿滑,每一步都留下浅淡的水痕。林小满抓着周予安的手腕,一步步往下。他走得很慢,魂体随着台阶的下沉微微震颤,每一次震动,胸前那本手抄《守则》就泛起一丝微弱的银光。
走到第七级,空气忽然变重。
林小满脚步一顿。
前方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男人跪在桌前,手里攥着笔,纸上全是“别烧稿”三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笔尖戳破纸面,墨水混着血往下滴。画面一闪而逝。
周予安猛地抽了口气,整个人往后仰。
林小满立刻将鱼玉按在他胸口,银光罩住他,那股压迫感才退去。她回头看了眼墙壁,石壁上刻着字,密密麻麻,全是不同字体的“我的书还没完”。
“不是幻觉。”她低声说,“是记忆残留。”
周予安喘着气:“他们……都来过这儿?”
“不止来过。”林小满顺着墙往前走,“他们是被拖进来的。”
越往下,刻字越多。有些是用指甲抠的,有些是用笔杆划的,还有几处是血写的,字迹新鲜,像是三天前留下的。她蹲下,指尖碰了碰其中一道血痕,干了,但仍有淡淡的墨香。
她割破指尖,将血滴在鱼玉上。
玉面微亮,浮现出一行字:“悬疑作家陈默,于三日前失踪,书房监控最后画面:手稿自动翻页,笔尖悬空书写‘救我’。”
周予安盯着那行字,嘴唇动了动:“他……也写了三年?”
林小满没回答。她抬头看墙,血字下方,有一行极小的刻痕,几乎被磨平。她凑近,才看清内容:“星途计划终审,青槐街47号。”
“就是这儿。”她说。
黑猫已经走到台阶尽头,停在一扇铁门前。门缝透出幽光,微弱,却持续闪烁,像某种呼吸的节奏。
林小满走近,伸手触门。
门没锁。
但她没推。
周予安突然抖了一下。
他胸前那点残光猛地亮起,猎户座的星点剧烈闪烁,发出一种高频的震动,不是声音,是直接撞进脑子的警讯。
林小满立刻按住他肩膀:“别耗。”
那光没熄,反而更急,震动频率越来越快,像是在警告什么。
她看向铁门,黑猫伏在地上,前爪轻轻拍了拍门板。门缝的光晕扭曲了一下,内部景象短暂浮现——
无数书页悬浮在空中,一页一页自动翻动,没有风,却翻得极快,像有人在疯狂阅读。中央地面,半张出版合同残影缓缓旋转,纸角印着星门图腾,和周予安那张宣传单一模一样。
林小满眼神一沉。
合同没死。
它还在运转。
她收回手,转头看周予安。他脸色发白,魂体几乎透明,斗篷的光已经快撑不住了,可那点震动还在持续。
“你能撑住?”她问。
“能。”他咬牙,“只要它还在响,我就还能……拉住自己。”
林小满点头,伸手将鱼玉重新系回腰间。她蹲下,从鞋底抽出一把薄刃,刀身泛着冷光,是她一直带着的备用工具。她递给周予安:“拿着。”
“我……用不了。”
“不是让你动手。”她把刀塞进他手里,“握紧它,别松。金属能帮你稳住魂体。”
周予安手指发抖,但还是握住了刀柄。
林小满站起身,看向铁门。
黑猫退到她脚边,尾巴垂下,耳朵贴着脑袋,这是它最警戒的姿态。
她伸手推门。
铁门无声滑开。
里面是一条短廊,两侧墙壁全是书架,但书架上没有书,只有一叠叠手稿,整齐码放,每一份都用红绳捆着,封面上写着名字——“李雯”“张远”“赵立新”……全是陌生的名字,但林小满认得那种格式。
退稿登记册上的名字。
手稿堆到天花板,密不透风。走廊尽头,另一扇门半开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节奏稳定,像心跳。
林小满迈步进去。
周予安跟在后面,脚步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得极慢,像是在对抗某种拉扯。他手里的刀刃开始发烫,金属表面浮起一层薄雾,那是魂体与现世交界时的反应。
走到手稿墙边,林小满伸手碰了碰一捆稿子。
红绳自动松开。
稿纸哗啦散开,第一页标题是《我写了十年,没人看过》。
她翻到末页,空白。
但空白处,有一行极小的字,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他们说我不配写,可我真的……写完了。”
字迹戛然而止。
周予安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跪了下去。
林小满回头,见他手里的刀掉在地上,魂体剧烈波动,胸前那点光几乎熄灭。他抬手撑地,指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迹。
“别看。”林小满迅速捡起刀,塞回他手里,“闭眼。”
他摇头:“我……必须知道。”
林小满沉默一瞬,扶他站起来。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布,是之前包合同用的旧棉布,上面还沾着一点灰。她将布盖在周予安眼睛上,绑紧。
“听我的。”她说,“别用眼看,用别的感官。”
周予安呼吸急促,但点了点头。
林小满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纸张翻动声越来越近。
走到尽头那扇门前,她停下。
门缝里透出的光变了,不再是幽蓝,而是暗红,像血渗进水里的颜色。
黑猫伏在地上,前爪抬起,轻轻按在门板上。
门缓缓开了。
里面没有灯。
只有无数书页在空中悬浮、翻动,像一场无声的风暴。中央地面,那半张合同残影静静旋转,边缘焦黑,像是被烧过又复原。
林小满盯着它。
它不该在这里。
合同是死物,可它现在像活着。
她正要迈步,周予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很大。
她低头,见他虽然蒙着眼,但整条手臂都在抖,魂体发出一种低频的嗡鸣,像是某种共鸣。
“怎么了?”
他没说话。
但林小满感觉到,他手心渗出了一滴东西。
不是汗。
是透明的液体,带着微弱的银光。
魂泪。
他哭了。
可他还在笑。
“我……终于看见了。”他声音发颤,“我的故事……不是第一个。”
林小满心头一紧。
就在这时,空中悬浮的书页突然停了。
所有纸张,齐齐转向他们。
像被什么指挥着。
下一秒,它们开始翻动。
不是随机。
是同步。
一页接一页,翻得极快,却整齐划一,像在读同一段文字。
林小满抬头。
她看清了。
每一页上,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欢迎加入星途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