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日军的喧嚣如同追逐猎物的鬣狗群,被茂密的丛林层层过滤,最终化为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岩肯带领着部队在完全无路的密林中穿梭,利用错综复杂的地形和几条冰冷的溪流巧妙地掩盖了行踪,终于暂时甩掉了追兵。在一处隐秘的、被巨大板状根缠绕的石灰岩洞穴内,部队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洞穴内光线昏暗,只有从缝隙透入的几缕天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惊魂未定的士兵们靠在潮湿的岩壁上,检查着武器,处理着在刚才撤离时被树枝刮出的细小伤口,气氛凝重。两名轻伤员接受了军医的重新包扎,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林晓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手中那张摊开在平整岩石上的、染着些许褐色血渍的日军地图上。查理拧亮了唯一一盏便携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地图,也照亮了林晓、李四禄和岩肯凝重而专注的脸。
地图的比例尺比他们之前获得的任何一份都要精细,上面用黑色和红色墨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日文符号和箭头。林晓凭借系统灌输的语言知识和查理对军事地图的解读能力,结合岩肯对地形的熟悉,开始一点点破译这张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图纸。
“这里,是我们现在的大概位置,”岩肯粗糙的手指点在一条代表山脉的等高线褶皱处,然后又向北移动,指向一个被红圈标注的、代表仁安羌油田区域的符号。“那边,枪炮声很多天没有停过。”
他们的目光顺着连接仁安羌的几条粗大黑色箭头移动,那是日军的主要进攻方向和已知的包围圈。这些情况,与他们之前获得的情报大致吻合。然而,当林晓的指尖滑向仁安羌东南方向,一片相对空白、只有稀疏等高线的区域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里,有一条用鲜艳红色、笔触凌厉画出的粗大箭头,如同一条毒蛇,从日军控制区的纵深猛地刺出,绕过仁安羌正面战场的胶着区域,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插向仁安羌守军的侧后方!箭头所指的终点,是一个用日文清晰标注的地名,旁边还特别用红字写着:“迂回穿插,合围撃灭”。
“这个位置……”林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抬头看向岩肯,“岩肯,这片山谷,你知道通往哪里吗?”
岩肯凑近地图,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等高线的走向和那个日文地名,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手指顺着那条红色箭头的轨迹,在空白处虚划了一条线:“知道!这是一条老猎路,很难走,要穿过一片‘魔鬼沼泽’和毒瘴谷,但……如果不怕死,能绕到仁安羌的后面,卡住通往密支那的退路!”
李四禄虽然看不懂地图细节,但听懂了岩肯的话,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他娘的!小鬼子这是想包饺子!正面咬着,派一支精锐从后面抄底!要是被他们得逞,仁安羌的兄弟部队可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仁安羌守军被彻底包围,更是退路被断,陷入真正的绝境!全军覆没,只在旦夕之间!
“地图上标注了这支穿插部队的番号……”查理指着箭头根部的一行小字,声音发紧,“是日军第55师团麾下的一个精锐步兵联队,箭头旁边的标注显示,他们携带了加强的炮兵和工兵,预计……预计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穿插,抵达指定位置!”
四十八小时!这个时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洞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刚刚摆脱追兵的些许轻松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必须立刻警告他们!”李四禄急道,“不然就来不及了!”
“怎么警告?”查理反问道,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忧虑,“我们自己的无线电信号微弱,而且很可能被日军监听截获。派人大规模穿越火线送信?时间根本不够,风险也太大!”
林晓沉默着,目光死死盯住那条致命的红色箭头,大脑飞速运转。系统地图在他的意识中与这张缴获的纸质地图重叠,提供了更精确的地形分析和距离测算。日军选择的这条穿插路线极其险恶,但也正因为险恶,才出乎意料。守军的注意力必然集中在正面,对这条几乎被视为天堑的侧翼通道,防备必然薄弱。
“我们不能直接通知仁安羌守军,”林晓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令人压抑的寂静,“时间不允许,通信也不可靠。而且,就算通知了,被围部队兵力捉襟见肘,能否有效阻击这支装备精良的日军联队,也是未知数。”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鬼子得手?”李四禄瞪着眼睛。
林晓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那条红色穿插路线的中段,一个标记着几处等高线密集、代表险要地势的位置。
“我们,去这里。”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既然他们想偷偷摸摸地包抄,我们就半路截杀!打掉他们的先锋,炸毁他们的辎重,拖延他们的速度!为仁安羌的兄弟部队,争取时间,或者……创造突围的机会!”
这个计划大胆而疯狂!以他们这几百人的疲惫之师,去主动伏击日军一个齐装满员、士气正盛的精锐联队?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然而,看着林晓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感受着地图上那条红色箭头带来的死亡威胁,李四禄和查理都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改变战局、拯救数千友军性命的方法。风险巨大,但别无选择。
“干他娘的!”李四禄猛地一跺脚,脸上横肉抽动,“旅座,你说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查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开始迅速计算着伏击点距离、部队机动所需的时间和可能的战术。
岩肯虽然不完全理解所有的战略部署,但他从林晓决绝的语气和众人凝重的表情中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指着地图上林晓选定的那个区域,沉声道:“那里,叫‘鬼哭坳’,路很窄,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涧。是打埋伏的好地方,也是……死地。”
死地求生,向死而生。地图上的秘密,将他们推向了一个更加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扭转战局的十字路口。他们能赶在日军联队之前抵达鬼哭坳吗?即使赶到了,他们这支疲惫之师,又能在那绝地之中,创造出怎样的奇迹?所有的答案,都系于接下来与时间的赛跑,以及那即将在险峻山坳中爆发的、一场实力悬殊的生死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