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丰祥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河水中倒映的灯火，随着微波轻轻摇曳。
临水居客栈的天字号房里，苏妙妙和墨渊已经换上了一身行头。墨渊是一身普通的富家翁穿的深色绸衫，收敛了平日的煞气，像个儒雅的商人。苏妙妙则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裙，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松松地挽着，脸上略施薄粉，扮作一个娇贵又有些挑剔的富家夫人。
“都安排好了？”苏妙妙对着铜镜，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簪。
“阿影和十名亲卫已在百草堂外围布控。一旦有变，他们会立刻接应。”墨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他将一把小巧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苏妙妙的袖中暗袋。
“用不着这么紧张。”苏妙妙拍了拍袖子，一脸轻松，“我们是去消费的，又不是去砸场子的。记住我们今天的人设：一对从京城来的，钱多得花不完，又特别注重养生的‘伪土豪’夫妻。我的任务，就是用最‘作’的态度，把他们那个神秘的‘蝎先生’给逼出来。”
【夜探，就要有夜探的仪式感！硬闯太low了，技术流的潜入，才符合我的身份！顺便还能考察一下竞品的商业模式，一举两得。】
墨渊看着她那双因兴奋而闪闪发光的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寻常女子遇上这种事，早就吓得躲起来了，他的王妃，却像是要去参加一场有趣的游戏。
两人带上凌霜和另外一名扮作仆役的亲卫，乘坐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悄然驶向城南。
***
百草堂的位置并不在闹市，而是坐落于一条安静的临河长街尽头。黑漆的招牌，古朴的门脸，门口挂着两盏写着“药”字的灯笼，透出微黄的光。从外面看，就是一家规模稍大的普通药铺。
然而，一踏进门，苏妙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大堂里，一排排的药柜擦得锃亮，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普通药铺那种苦涩浑浊的药味，而是一种由多种名贵药材混合而成的、清雅而醇厚的异香。几个穿着统一青布衣衫的伙计，正在低头分拣药材，动作娴熟，神情专注，整个空间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这不像个药铺，更像个纪律严明的精密工坊。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两位客官，是抓药，还是问诊？”
“你们这里，可有养生的方子？”苏妙妙用一种挑剔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懒洋洋地开口，将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妇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自然是有的。”管事笑意更深，“不知夫人是想调理气血，还是安神补眠？本店有几款祖传的药膳方，最是滋补。”
“药膳？”苏妙妙撇了撇嘴，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在嫌弃空气中的味道，“京城里那些名医，都说我夫君体虚，我也时常手脚冰凉。你们这江南水汽重，我们吃什么都觉得没胃口。你们的药膳，能开胃祛湿吗？”
【来了来了，开始出题了。我看你怎么接招。】
管事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具体，愣了一下，连忙答道：“夫人说的是。湿气入体，确会影响脾胃运化。本店的‘四神排骨汤’，以茯苓、芡实、莲子、山药同炖，最是健脾祛湿。”
“又是汤汤水水，听着就腻味。”苏妙妙不耐烦地摆摆手，“就没有什么……新奇些的吃法？我听说，现在京城里最时兴一种叫火锅的东西。一口锅，两种汤，想吃什么就涮什么。你们这里，可能做出养生的火锅来？”
“火锅？”管事彻底懵了。他听说过这种北方的吃法，但都是些重油重辣的东西，如何能与“养生”二字扯上关系？
“怎么？做不出来？”苏妙妙的语气里，充满了“果然如此”的失望，“罢了罢了，看来这丰祥城，也不过如此。夫君，我们走吧。”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夫人请留步！”管事急了。看这两人的穿着气度，绝对是大主顾，若是就这么走了，这个月的业绩怕是又要挨说。他咬了咬牙，道：“夫人有所不知，本店后院，另设‘静心斋’，专为贵客调制私房药膳。火锅之事，闻所未闻。但我们主家精通药理与食疗之法，或许……能满足夫人的要求。请二位稍坐片刻，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苏妙妙和墨渊对视一眼，嘴角都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鱼，上钩了。
***
两人被请进了一间雅致的厢房。不多时，那管事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苏妙妙抬眼看去，心中微微一动。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身形清瘦，面容俊秀，鼻梁上架着一副……用水晶磨成的、类似眼镜的东西。他手中拿着一卷书，气质干净得像个不问世事的书生，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商人的市侩气，更与“蝎”这种阴毒的代号，毫不沾边。
【我靠！这……这不就是那种小说里表面温润如玉，实则腹黑手狠的病娇反派吗？这颜值，当个药铺老板可惜了，应该去晋江出道啊！】
“在下谢炎，是这百草堂的主人。”年轻人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丝江南口音的软糯，“听闻夫人想用一席能开胃祛湿的药膳火锅？”
“正是。”苏妙妙收回心神，继续扮演她的“作精”贵妇，“我这人，嘴刁。寻常的补品吃不惯，就爱些酸酸辣辣的口味。可外头的馆子，又嫌弃它们用料粗糙，不干净。谢先生若能做出让我满意的火锅，诊金和食材的钱，我都十倍付之。”
谢炎扶了扶鼻梁上的水晶镜片，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打量了苏妙妙几眼，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却气势内敛的墨渊，缓缓开口：“夫人面色虽红润，但唇色略浅，应是气血运行稍有不畅。而这位先生，气息沉稳，下盘极定，想来是习武之人，但眉宇间带煞，内里恐有旧伤积郁。南方的湿热之气，确会引发二位的旧疾，导致食欲不振。”
他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精准地点出了两人的身体状况。
墨渊的眼神微微一凝。
苏妙妙心里也是一惊。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光凭看，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谢先生好眼力。”苏妙妙面上不动声色，“既然你看出来了，那这火锅，你做得还是做不得？”
“做得。”谢炎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不过，酸辣，亦有讲究。寻常的醋和辣椒，徒有刺激，于身体无益。夫人口味喜酸，我可用乌梅、山楂入味，取其果酸，生津开胃；喜辣，可用白芷、荜拨之辛，温中散寒。再以一锅用老鸭和十年陈皮熬制的清汤为底，涮上新鲜的河鱼和嫩蔬，既能满足夫人的口腹之欲，又能调理脾胃，一举两得。”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直接把苏妙妙那个山寨版的“冬阴功”理论，提升到了另一个学术高度。
【高手！这是遇到真正的行家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药膳了，这是分子料理级别的养生大餐啊！】
“听起来……倒是不错。”苏妙妙故作勉强地点了点头，“那就做来尝尝吧。”
***
半个时辰后，一席独特的“药膳火锅”被呈了上来。
锅是特制的紫砂锅，汤底清亮，飘着几颗乌梅和切成丝的陈皮，散发着雅致的药香。配菜更是讲究，薄如蝉翼的鱼片，用荷叶托着；碧绿的菜心，还带着晨露。处处透着精致。
苏妙妙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
这汤底，酸而不涩，辛而不燥，温润的口感滑入喉中，一股暖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鱼片涮入汤中，入口即化，鲜美至极。
“如何？”谢炎含笑问道。
“勉强入口吧。”苏妙妙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已经给这道菜打了满分。
她一边吃，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谢先生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真是家学渊源啊。不知……师承何处？”
谢炎给她添茶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不过是读了几本闲书，自己瞎琢磨罢了，让夫人见笑了。”
这回答，滴水不漏。
苏妙妙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忽然“哎呀”一声，手腕一歪，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掉在了地上。
香囊的束口本就松着，这么一摔，里面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几片银白色的“月光叶”，还有那颗鲜红如血的“相思子”，滚到了谢炎的脚边。
凌霜正要上前去捡，苏妙妙却抢先一步，带着歉意笑道：“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这是我家乡带来的一点小玩意儿，不值钱的。”
谢炎的目光，落在了那颗“相思子”上。
他弯下腰，将那颗红豆捡了起来，并没有立刻还给苏妙妙，而是放在指尖，细细地摩挲着。
“这红豆……”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探究，“质地坚硬如玉石，色泽鲜红似血，毫无草木之气。倒像是用南疆火山深处的一种‘赤炼石’，淬炼而成。”
苏-妙-妙-的-心，-猛-地-一-跳。
【卧槽！他认得这玩意儿的材质！赤炼石？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这豆子根本不是植物，而是人造的吗？】
墨渊持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年轻人，在说出“赤炼石”三个字时，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极淡，却无比危险的气息。
“谢先生真会说笑。”苏妙妙强作镇定地笑道，“这就是一颗普通的豆子，我们那儿叫‘相思子’，情人之间互相赠送的。可能是放久了，风干了，才这么硬吧。”
“是吗？”谢炎抬起头，那双水晶镜片后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倒是听说，在南疆极深之处，有个神秘的‘神木谷’。谷中的人，擅长将金石草木融为一体。他们制作的信物，外表看起来，就和寻常之物，一模一样。”
他将那颗“相思子”轻轻放在桌上，推回到苏妙妙面前。
“夫人这颗‘相思子’，很特别。还请，好生保管。”
***
从百草堂出来，坐上马车，苏妙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是一层薄汗。
“老公，那个谢炎，绝对是‘赤蝎’的人，而且是核心成员！”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既有紧张，也有藏不住的兴奋，“他不仅认识‘相思子’的材质，还在故意试探我！他在怀疑我的身份！”
“他很强。”墨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身上的气息，虽然刻意收敛，但远比阿影要深厚。而且，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苏妙妙一拍大腿，“他最后那句话，分明就是在警告我！他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他一定知道，持有这颗豆子的人，和‘神木谷’有关系！”
一场原本想“打草惊蛇”的夜探，结果变成了“被蛇警告”。
回到客栈，两个奶娃娃已经睡熟了。苏妙妙俯身亲了亲他们的小脸，心中的紧张感才平复下来。
她和墨渊在灯下摊开那张南疆地图。
“百草堂，只是他们遍布大乾的据点之一。用药铺收集情报，贩卖物资，甚至可能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墨渊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划过，“现在看来，这个谢炎，就是丰祥城这条线的负责人。我们动了他，就等于动了整个‘赤蝎’的南下网络。”
“那更好！”苏妙-妙-的斗志，被彻底点燃了，“我本来还愁着怎么把他们引出来呢。现在他自己送上门了！他不是怀疑我吗？那我就让他继续怀疑！我就顶着这个‘神木谷关系户’的马甲，一路南下。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先掉马甲！这场大型角色扮演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看着地图上那个标记着“万毒谷”的区域，那里，是她名义上的封地，也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一场精心策划的家庭旅行，从踏入丰祥城这一刻起，已经悄然变成了一场危机四伏，却又充满刺激的谍战之旅。
而那个将药膳和火锅玩得出神入化的“蝎先生”，无疑是他们踏上这片土地后，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