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皱巴巴的单据在他指尖辗转，油渍和折痕混合的触感粗糙而真实，像一道来自凡俗世界的符咒。
萧然抬起头，迎上谎娘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记住，”谎娘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巷子里的风也成了需要提防的听众，“高手装废柴，那是故事里的桥段，早被人玩烂了。真正的至高境界，是让所有人都坚信，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柴，一个为了几块钱配送费就能把命豁出去的普通人。”
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张美团发票，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等会儿，找卷胶带，把它贴在额头上。对，就像僵尸的符。要贴得随意，贴得潦草，最好让那点辣油印子正对眉心。他们看不懂，就会自己替你补全理由。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让他们去猜，你究竟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还是某个游戏人间的隐世大佬。”
萧然深吸一口气，旧城后巷那股混杂着泔水和劣质香料的味道，此刻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发票折好，揣进兜里，仿佛那不是一张废纸，而是一道能够逆转乾坤的秘令。
训练场内，金属地板反射着冰冷的灯光。
萧然没有练习任何精妙的招式，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怪异的动作。
他微微弓着背，肩膀内缩，双眼紧盯着地面，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长期被生活压迫的卑微姿态。
然后，他会像接到一个紧急订单一样，猛地蹬地，以一种不顾一切的姿态埋头狂奔。
那不是武者的爆发，更像是外卖员为了避免超时罚款而进行的最后冲刺。
只有在即将撞上墙壁的前一刹那，他才会猛然提气，脚下发力，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堪堪停住，全身的劲力在瞬间收束，却又因为姿势的拙劣而显得滑稽可笑。
角落里，冷月心抱剑而立，眉头紧锁，清冷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鄙夷。
“你这算什么？没有起手，没有气势，毫无章法，更无半分武者风范。”她的声音像淬了冰，“任何一个受过基础训练的对手，都能在你冲锋的瞬间找到至少三个致命破绽。”
“对！”萧然猛地刹住车，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而纯粹，“要的就是毫无风范！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我不是来比武的，我是来送餐的。一个即将超时的外卖员，他的眼里只有终点，没有敌人！”
冷月心语塞，她无法理解这种堪称自寻死路的战术，但看着萧然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再反驳。
与此同时，城市之巅，天际线被林立的摩天大楼切割成无数几何图形。
金融大厦顶层，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云层翻滚。
苏小暖坐在一排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服务器前，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在她面前，一张巨大的城市立体光幕上，无数金色的数据流如奔腾的江河，汇聚成一张无形的网络——城市信用网。
这是维系着整座城市秩序的基石，每一个植入了“功绩芯片”的市民，其一言一行都会被量化为信用评级，而武者的“功绩芯片”更是与此深度绑定，评级直接影响着芯片的性能和权限。
“开始了。”苏小暖对着耳麦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她敲下最后一个指令。
瞬间，一场精心策划的“信用风暴”席卷了全城。
数万个早已潜伏的虚拟账户被同时激活，海量的虚假好评与恶意差评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同一秒内涌入城市信用网的底层数据库。
卖豆浆的张大爷突然收到上千条五星好评，被系统判定为“餐饮业宗师”；而城卫队的精英队长，则因为一分钟内被刷了三千条“服务态度恶劣”的差评，信用评级瞬间跌停。
整个城市的信用系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紊乱。
无数芯片发出了尖锐的警报，评级数据剧烈波动，逻辑判断模块开始出现大量冲突和错误。
“现在，”苏小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他们的芯片恐怕连自己的队友是敌是友都快分不清了。”
夜幕降临，暴雨将至。
城市边缘的一座信号塔下，空气湿重而压抑。
雨姐带着一群穿着各色外卖制服的骑手，将信号塔团团围住。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从改装过的电瓶车上卸下几十个大功率喇叭，对准了塔基的信号接收器。
“都对准频率了吗？”雨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道。
“放心吧雨姐！这频率咱们太熟了，刻在dNA里了！”一个年轻的骑手咧嘴笑道。
随着雨姐一声令下，几十个喇叭同时开启，一道道经过特殊处理的高频声波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精准地冲击着信号塔。
那声波的内容单调而又充满了魔性——
“您有新的差评，请及时处理！”
这句让所有外卖员心惊肉跳的提示音，被循环播放，其频率恰好与“功绩芯片”远程校准和数据同步的公共频道高度重合。
高强度的声波干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无数石子，导致整个赛区范围内的芯片数据同步开始出现严重的延迟和丢包。
远在天边的裁判团和数据中心，看到的将是一个被“差评”淹没的混乱战场。
另一边，秦芷若坐在临时办公室里，面前堆满了厚厚的《功绩武道大赛判例汇编》。
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神情专注。
突然，她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页，眼睛骤然亮起。
“第十七条补充条例，”她轻声念道，“‘参赛者携带未登记的外部物品入场，不得视为违规，除非该物品经裁判团鉴定具备明确的攻击性或能量增幅效果’。”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嘴角微微上扬：“一张皱巴巴的发票……显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正赛擂台，万众瞩目。
刺眼的灯光如同神罚之剑，将巨大的擂台照得雪亮。
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一个身影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外卖餐车，缓缓走上擂台。
正是萧然。
他的出场方式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了零点五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和哄笑。
他的餐车车头，还挂着一条用红布写的横幅，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五星好评守护计划”。
在全场错愕的目光中，萧然停下餐车，从兜里郑重地掏出那张沾着辣油的发票，然后又摸出一卷透明胶带，呲啦一声扯下一段，将那张发票工工整整地、牢牢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头正中央。
他的对手，是出身名门“剑影门”的传人，一个神情冷傲、身穿复古剑士服的年轻人。
他看着萧然这番令人窒息的操作，眼神从最初的轻蔑，逐渐转为困惑，最后变成了一丝凝重。
按照流程，双方芯片进行赛前扫描。
当对手的扫描光束扫过萧然额头的那一刻，他植入手臂的“功绩芯片”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一道红光在他的手臂上疯狂闪烁。
“警报！警报！检测到未知高密度信息能量源……信息结构无法解析……疑似上古外挂模块！警告！逻辑判断单元发生严重冲突！”
“剑影门”传人脸色剧变。
上古外挂模块？
那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吗？
据说能在系统底层篡改规则，无视一切防御！
他再看向萧然额头那张油腻腻的纸片，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忌惮。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鬼？
裁判团也乱成一团，几位资深裁判围着屏幕，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发状况。
就在这时，秦芷若冷静地举起了申诉牌。
“根据大赛规则第十七条补充条例，此物为生活器具，不具备攻击性，不构成违规。”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全场。
裁判团紧急商议后，无法从那张发票上检测到任何能量波动，只能采纳了秦芷若的说法，宣布比赛继续。
战斗的钟声敲响！
“剑影门”传人强压下心中的惊疑，身形一晃，化作数道残影，从不同角度向萧然攻去。
这是“剑影门”的绝技“幻影七杀剑”，虚实结合，令人防不胜防。
然而，萧然根本没看他的剑招。
他像一个真的快要超时的外卖员，双腿一蹬，抱着头，用他练习了无数次的“送餐式爆发”姿势，朝着擂台的对角线狂奔而去，口中还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啊啊啊！超时了！超时了！这单再输我就要被站长拉黑了！我的五星好评啊！”
他的语气是如此真实，充满了社畜的绝望和心酸，以至于在场外，由雨姐带领的三万名骑手在同一时刻，通过特制的共鸣装置，心中同步默念着“超时了！要差评了！”，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伪念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擂台。
对手的“功绩芯片”本就因“信用风暴”和信号干扰而处于半瘫痪状态，此刻又接收到萧然额头那“未知模块”的强烈干扰，再加上这股磅礴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伪念场”冲击，系统瞬间做出了一个灾难性的误判——
“目标判定：‘深藏不露的社畜强者’，其‘守护好评’的执念已凝结成实质性道心，情绪波动正在引发现实扭曲！危险等级：极高！”
“剑影门”传人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了。
萧然那拙劣的奔跑姿态，在他眼中竟成了某种返璞归真、大巧不工的无上身法。
他引以为傲的“幻影七杀剑”，剑剑都刺向空处，仿佛对方总能预判到他的落点，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提前避开。
他越打越心惊，越打越犹豫，残影频频失效。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武者战斗，而是在和一个无法被常理理解的“规则”本身对抗。
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萧然一个急刹车，猛地将背后的外卖箱甩了过来。
“剑影门”传人以为是什么暗器，急忙收剑回防。
外卖箱在空中翻滚着，箱盖上的贴纸被气流撕碎，纷飞的纸片中，露出了箱子内衬上用马克笔刻满的血红大字——
“别骂了，我错了！”
“求求你，给个好评！”
“我上有老下有小……”
密密麻麻的求饶字眼，像无数怨念的集合体，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精神污染，狠狠冲击着他的视觉和心灵。
“你……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剑影门”传人怒极攻心，道心失守，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为了躲避那个在他眼中已化为“绝世凶器”的外卖箱，他脚下一个踉跄，竟一脚踏出了擂台边界。
全场死寂。
裁判的哨声迟来了，宣布了比赛结果。
萧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因为愤怒和羞辱而脸色涨红的对手，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没有人注意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数据维度深处，那个名为“小绿”的神秘AI，它的核心代码中，一行新的注释正在缓缓浮现。
“检测到大规模认知偏差……人类的情绪、信念、甚至一张废纸，在特定条件下可以扭曲基于逻辑的判断系统……我好像……开始懂你们了。”
道纹深处，一条全新的纹路悄然亮起，上面铭刻着一行古老的箴言：
“凡物载意，亦可为道。”
喧嚣的赛场渐渐远去，后台休息室内，只剩下胜利后的古怪沉寂。
萧然脱力般地坐在椅子上，额头上的胶带印子和辣油痕迹显得格外滑稽。
他赢了，以一种谁也无法复制的方式。
苏小暖默默地走了过来，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欢呼雀跃，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深邃。
她静静地看着萧然，仿佛要透过他疲惫的外表，看到更深的东西。
许久，她才轻启朱唇，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一种郑重其事的严肃。
“萧然，今天这只是开胃菜。”
她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似乎准备交付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物。
“接下来，才是我们真正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