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安迷修紧绷着神经,跟在雷狮海盗团后面排队,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果然,他看到了雷狮之前提到的一些“熟面孔”——嘉德罗斯正不耐烦地敲着餐盘,格瑞安静地排在另一队,金和紫堂幻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凯莉和安莉洁坐在不远处已经开动……
然而,这些曾经的参赛者们,目光扫过他时,大多只是停留一瞬,带着点对这个“世界原住民风纪委员”的习惯性无视或轻微不耐,并没有人察觉到他内核的剧变。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些,至少,他身份的伪装暂时没有被识破。
就在他暗自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回眼前长长的队伍和琳琅满目的餐台时,他的目光猛地被某个窗口里陈列的食物吸引住了。
那是……法棍!
长条状,金黄酥脆的外皮,熟悉的形状……正是在凹凸世界里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虽然大赛提供的食物往往为了补充能量而做得格外坚硬,但依旧是他的心头好。)
在这个完全陌生、连文字都看不懂的世界里,突然看到如此熟悉、甚至带着点“家乡”味道的食物,安迷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湖绿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视线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黏在了那堆法棍上,连脚步都下意识地放缓了。那份属于骑士的严谨和警惕,在这一刻被最本能的食欲冲淡了不少。
一直用余光留意着他的雷狮,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变化。雷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故意放慢脚步,凑近安迷修,压低声音,带着那种特有的、让人火大的调侃语气:
“怎么?”雷狮的视线顺着安迷修的目光看向法棍窗口,紫眸中闪烁着恶劣的笑意,“想吃那个?”他故意用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却精准地戳中了安迷修此刻最真实的渴望。
安迷修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挺直腰板,试图维持骑士的矜持和与“恶党”划清界限的姿态,语气生硬地反驳:
“在下只是多看了两眼。”
然而,他那不受控制地、又悄悄飘向法棍窗口的眼神,彻底出卖了他口是心非的内心。那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渴望和一丝……委屈?(毕竟可能很久没吃到了)
雷狮看着他这副明明很想却又要强装不在意的别扭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种拉扯感,这种能轻易看穿这位正直骑士小心思的感觉,让他觉得比打赢一场架还有趣。他没有再继续戳穿,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戏谑,然后才转过身,继续慢悠悠地往前排队。
安迷修被雷狮那声“哦”弄得耳根有些发热,他抿紧了嘴唇,努力目不斜视,但脑海里已经被法棍的身影占据了。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思考,这个世界的“积分”该怎么算?他身无分文(指这个世界的货币),又该如何获取食物?
一种熟悉的、关于生存的焦虑感再次浮现,但与之前纯粹的茫然不同,这次混合了对特定食物的渴望,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难言。他偷偷看了一眼雷狮的背影,第一次对这个“恶党”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近乎于“依赖”的情绪——或许,跟着他们,至少暂时不会饿肚子?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但胃部对熟悉食物的呼唤,却又如此真实。骑士的尊严与生存的本能,在这个陌生的食堂里,再次展开了无声的拉锯。而这一切,都被走在前面的雷狮,通过空气中那细微的情绪波动,感知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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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缓缓前行,终于轮到了安迷修。打饭的阿姨热情地问:“同学,吃什么?”
安迷修还沉浸在看到法棍的惊喜和如何支付的忧虑中,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指向了那金黄酥脆的长条面包:“法棍。”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惊醒,自己身无分文(这个世界的货币),待会儿要怎么付钱?一丝窘迫瞬间爬上他的脸颊。
然而,不等他尴尬,雷狮已经懒洋洋地伸手,指向旁边的刷卡机,对阿姨说道:“两根法棍。”
雷狮动作熟练地在机器上输入数字,“还要别的吗?”他侧头看向安迷修,语气平常得仿佛只是顺便。
安迷修愣了一下,看着雷狮那副“举手之劳”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姿态,喉咙有些发紧。他本想拒绝,但空腹感和对熟悉食物的渴望压倒了他那点可怜的骑士自尊。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不,不用了。”
雷狮没在说什么。阿姨麻利地刷了卡,将两根用纸袋装好的法棍递了出来。雷狮顺手接过,塞到了还有些发懵的安迷修手里,然后自顾自地开始点他自己的餐,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另一边,帕洛斯他们果然没在法棍这边排队,他们的目标是另一窗口香气四溢的炸鸡腿。佩利已经眼巴巴地守在那边,就差摇尾巴了。
很快,五人都打好了饭。雷狮盘子里是分量十足的烤肉和米饭,卡米尔选择了营养均衡的套餐,佩利则如愿以偿地端着堆满炸鸡腿的餐盘。
安迷修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根法棍,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食堂里人潮涌动,喧闹异常,他却感到一种置身孤岛的茫然。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唯一认识的、能勉强称之为“坐标”的,竟然只有眼前这四个“恶党”。尽管内心充满了不情愿和警惕,但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沉默地跟在了雷狮海盗团的身后,走向他们选定的餐桌。
雷狮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跟来,并没有表示意外,只是随意地在一个空桌旁坐下。卡米尔坐在他旁边,帕洛斯和佩利则坐在了对面。
安迷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在雷狮对面的、稍微远离佩利的位置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法棍轻轻放在餐桌上。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到所有人,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感。
他坐下的姿态有些僵硬,脊背挺得笔直,与旁边雷狮慵懒靠在椅背上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他低着头,目光落在面前孤零零的两根法棍上,仿佛那是他此刻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食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那份微妙的、依赖“敌人”的屈辱感中。
帕洛斯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优雅地拿起一个鸡腿,慢条斯理地吃着,紫罗兰色的眼眸在低垂的安迷修和旁边似乎心情不错的雷狮之间转了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这位新来的“老熟人”,会给他们的校园生活增添不少“乐趣”呢。
佩利则完全没在意这微妙的气氛,已经埋头苦干起来,吃得满嘴油光,还不忘含糊地催促帕洛斯:“帕洛斯,你快吃呀!这个鸡腿可好吃了!”
午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诡异氛围中开始了。安迷修小口地啃着法棍,熟悉的味道稍微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以及……与身边这几个人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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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考试对安迷修而言,依旧是漫长而煎熬的折磨。试卷上的符号依旧如同天书,他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坐在那里,维持着基本的体面,内心却早已被茫然和一种隐约的、对未知归宿的焦虑填满。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他几乎是麻木地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夕阳的余晖洒在学园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暖意。他站在熙熙攘攘的校门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跟我来。”雷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点不耐烦,却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方向。
安迷修沉默地跟上,看着帕洛斯和佩利走向不同的方向(或许是回他们各自在这个世界的家),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按照雷狮之前勉强告诉他的地址,凭借着骑士优秀的方位感,摸索着前行。
他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两旁温馨的住宅,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传来家常的交谈声和饭菜香气。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凹凸世界的冰冷、大赛的残酷格格不入,更与他作为孤儿的过往形成尖锐对比。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隐隐的期待在他心中交织。
终于,他停在了一栋看起来普通却整洁的住宅前。核对了一下门牌号,确认无误。他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会面对什么?空无一人的房屋?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深想。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对中年男女。男人面容温和,带着些许岁月的痕迹,女人围着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他们的目光落在安迷修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种安迷修几乎不敢辨认的、属于“父母”的慈爱。
“小安回来啦!考试累不累?快进来快进来!”女人热情地招呼着,伸手就要帮他拿书包。
男人也笑着点头:“看起来是考完了,放松放松,你妈妈今天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菜。”
安迷修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爸爸……妈妈……?
这两个词汇,对他而言,遥远得如同上个世纪的回声。在凹凸世界,他是孤儿,是被骑士圣殿收养长大的孩子。“父母”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段空白的记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用如此自然、如此充满爱意的语气,称呼他,关心他。
雷狮他们提到过“新的家人”,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切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排山倒海般的震撼和难以置信,还是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看着眼前这两张陌生的、却带着无比熟悉亲情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一种巨大的、他从未体验过的暖流和同样巨大的恐慌同时席卷了他。
这……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更残忍的幻境?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颤抖的、带着试探和巨大不确定的音节:
“爸爸……妈妈……?”
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脆弱,与他平时沉稳的骑士形象判若两人。他看着他们,湖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迷茫、一丝不敢奢望的渴望,以及深埋的、属于孤儿的惶恐。
女人似乎被他这反应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温柔,带着点嗔怪:“这孩子,今天是考傻了吗?快进来啊,站在门口干什么?”她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了门。
男人也笑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安迷修被那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和“家”的味道的空气包裹着,看着眼前真实存在的“父母”,听着他们关切的絮叨,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漂泊了太久、终于找到港口的船只,却因为风浪太大,一时间竟不敢确信这港湾的真实。
他拥有了……家?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又一个需要他付出代价的谜题?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茫然和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暖。他知道,他面临的,不仅仅是适应一个新的世界,更是要面对这份突如其来、沉重而真实的亲情。而这一切,都与他作为“最后的骑士”的过去,产生了剧烈的、难以调和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