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手中的画卷边缘无火自燃,幽蓝火焰如蛇信舔舐纸面,半幅画面瞬间化作灰烬飘散。陈浔目光一凝,伸手将残卷夺过,迅速撕下未燃部分塞入墨千怀中。
“你和货郎退到对面屋檐下。”
他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别靠近巷底,那阵纹还没散。”
墨千嘴唇动了动,终是点头,拉着货郎疾步后撤。两人藏身于邻屋飞檐阴影之下,屏息观望。
陈浔不再停留,足尖一点地面,身形腾空而起,跃上左侧屋顶。瓦片微响,他借力连踏三块屋脊,避开地面上若隐若现的银线禁制,直追西街方向。黑影早已翻过数重屋脊,正朝醉仙居后巷奔逃,身影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斜线。
醉仙居灯火未熄,前门巡城卫仍未散去,但后巷寂静无声,只余风穿缝隙的轻啸。黑影落于一处高墙短檐,稍作停顿,似在确认路线。
陈浔伏低身形,缓步逼近。距其二十步时,对方猛然转身,右手一扬——
三枚飞镖破空而来,呈品字形封锁前后退路,镖尖泛着乌光,显然淬有剧毒。
陈浔侧身,左脚踩住瓦沿,右腿微屈,身体如弓弦拉满。青冥剑出鞘半寸,剑身轻颤,一股无形气流随经脉流转至指尖,剑魄诀悄然运转。
飞镖临身刹那,他手腕一抖,剑锋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光。
“叮!叮!叮!”
三声脆响几乎重叠,断镖坠地,在青石板上弹跳两下,滚入排水沟。
黑影瞳孔骤缩。
这是第一次有人以半剑之势,正面斩断血魔教淬毒飞镖。更让他惊骇的是那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剑刃划破夜色时,竟有灵韵外溢,宛如剑心通明之相。
他再不迟疑,袖中又甩出一枚烟雾弹,落地即爆,浓烟冲天而起,遮蔽整段屋面。
陈浔闭目。
外界声响、气息、风向尽数被剥离,唯有一缕神识顺剑魄流转而出,如丝如网,渗入四周空气。他感知到烟雾中气流的细微扰动,感知到衣袂掠过瓦片的震颤频率,感知到那人正欲跃向东南角矮墙——
睁眼瞬间,人已冲出。
他踏碎三片屋瓦,借势前扑,青冥剑直刺而出。
剑锋撕裂烟幕,精准命中目标左臂外侧。布料崩裂之声清脆可闻,半截衣袖被剑气绞成碎片,随风飘落。
黑影闷哼一声,踉跄跃上墙头,左手死死按住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墙砖之上。
陈浔稳稳落于原地,剑尖垂地,未再追击。他缓缓弯腰,拾起那截残袖。月光洒下,袖口内侧赫然绣着一道暗红纹路——扭曲如蛇,首尾相连,形似古老符文。
他认得这个标记。
三日前城门口通缉令右下角,便有相同痕迹。那是用特制金粉勾边的落款印记,出自同一类文书。而现在,它出现在一名刺客的衣袖上。
线索对上了。
这不是什么大盗,而是血魔教的人。他们早就在等他现身。
黑影站在墙头,喘息粗重。他低头看了眼陈浔手中布条,忽然冷笑一声:“剑魄诀?你是陈浔。”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切入夜风。
陈浔握紧青冥剑,指节发白。
他的名字,竟已被敌人知晓。不是误打误撞的试探,而是精准的围猎。那些伪造的失窃案,假扮的大盗,甚至那枚平安镇铜钱……全是为了引他踏入陷阱。
而真正的诱饵,或许从来都不是画卷。
是他自己。
黑影见他不动,也不再开口,转身欲走。
“等等。”
陈浔终于说话,声音平静,却带着铁石般的重量。
“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也姓陈?”
黑影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片刻后,一声轻笑传来:“三年前雨夜,你没死在青衫客剑下,倒是可惜了。”
话音落下,人已跃下高墙,消失在巷尾转角。
陈浔立于屋脊,寒风拂面。他低头看着掌中染血的残布,指尖摩挲着那道暗红纹路。血迹尚未干涸,温热黏腻,贴在皮肤上格外清晰。
他将布条仔细折好,收入怀中贴身存放。那里还藏着一张传讯符,上面写着“她醒了”三个字。如今又多了一件物证,一件指向血魔教的铁证。
远处钟楼敲响四更。
醉仙居前门的巡城卫开始换岗,火把交接时映出几张疲惫面孔。后巷依旧安静,唯有风吹枯叶扫过石板的声音。
陈浔收剑入鞘,转身跃下屋檐。
落地时,他脚步微晃,左肩旧伤隐隐作痛。那道由青衫客留下的剑痕,每遇阴寒天气便会抽搐,像一根埋在皮肉里的锈钉。但他没有停下,径直走向对面屋檐下的两人。
“走了。”
墨千急忙迎上:“你没事吧?”
“没事。”陈浔摇头,“但你们不能再跟着我进险地。”
货郎张了张嘴:“可我们答应过要帮你……”
“帮我的方式,是活着。”陈浔打断他,“刚才那人说的是血魔教的话术,接下来每一步都可能见血。我不想你们卷进来。”
墨千低头,看着怀中仅存的半幅残画,声音微颤:“可这画……是我三年前亲手修补的底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手里?我明明把它烧了。”
“有人想让你以为它已经毁了。”陈浔盯着他,“但他们拿出来了,说明他们需要它发挥作用。现在它还在你手上,就是你还未完成的任务。”
墨千猛地抬头。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知道的东西,比你自己以为的更多。”
陈浔说完,不再多言,迈步向前。
三人重新回到醉仙居附近。酒楼后门虚掩,门槛上有新鲜刮痕,像是有人匆忙进出时兵器蹭过。陈浔蹲下查看,发现门框内侧刻着一道极细的划痕——与通缉令上的金粉纹路走势一致。
他伸手抹过痕迹,指尖沾上一丝微腥的粉末。
又是金粉。
同一批人,同一个标记,反复出现。这不是巧合,是宣示主权。
“他们不怕我们查。”货郎低声说。
“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查到什么。”陈浔站起身,“他们在等我们做出反应。”
墨千忽然道:“你说他们要找的人姓陈……难道是……”
“我不知道。”陈浔打断他,“但我见过一个女人,蒙着眼睛执剑,站在雪里。她说我会回来。然后我就回来了。”
他望向城南方向。
渡口不远,舟中人已在等候。
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回头看向醉仙居二楼一间未亮灯的厢房——窗户纸上有轻微褶皱,像是最近被人从外面推开又合上。窗沿边缘,残留着一抹极淡的红色印迹。
他抬手,轻轻触碰。
指尖传来熟悉的黏稠感。
不是漆,不是墨。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