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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看着这群人,只觉得心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痛。他们怕的从不是外族,是自己的利益受损,是口袋里的银子少了——这便是支撑着王朝的栋梁?

“搜刮世家?”安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年江南水患,本王没动百姓一粒米,只查抄了贪墨的赃款,便救了数万人。如今边境告急,你们不想着如何退敌,反倒想着让朝廷割地赔款——祖宗打下的江山,在你们眼里,竟不如你们世家金贵?”

“你!”镇国公气得发抖,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看着争执的群臣,目光落在安之身上——少年脸色因激动泛着潮红,眼底却亮得惊人。他缓缓开口:“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散朝时,安之走在最后,听见身后世家大臣低声咒骂:“一个病秧子,懂什么军国大事?”

“真打起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他没回头,只是裹紧了身上的裘衣。寒风灌进领口,冷得像冰,却冻不住他心里的火气——这国家的腐烂,比他想象的更彻底。

回到宫中,刚坐下,便有宫女来报:“王爷,李贵妃宫里的人送药材来了,还有七皇子也来了。”

安之揉了揉的额角:“让他进来。”

七皇子捧着一卷兵书走进来,见安之脸色不好,轻声问:“堂兄是为边境的事烦心?”

安之点头,指着兵书:“你觉得,该打还是该割地?”

七皇子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该打,但不能硬打。先查清楚他们的粮草在哪,再断了他们的退路。”

安之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心口的烦闷轻了些。他拿起笔,在纸上画出边境地图:“你看,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朝堂上的争论愈演愈烈,主和派大臣见说不动皇帝,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班列中的安之。

镇国公出列,语气带着刻意的“恳求”:“陛下,端王既力主开战,想必已有破敌良策。如今边境急需智勇双全之人坐镇,臣以为,不妨让端王挂帅先锋,定能鼓舞士气,一举退敌!”

这话一出,立刻有十几人附和:“国公所言极是!端王在江南能平定乱象,对付外族定然不在话下!”“让端王领兵,既显陛下信任,又能让世人看看我朝少年才俊的风采!”

他们说得冠冕堂皇,眼底却藏着一致的阴狠——战场刀枪无眼,安之那副病体,别说冲锋陷阵,怕是连边关的寒风都扛不住。让他去当先锋,无异于送死。只要这把总剜他们肉的刀没了,朝堂便又能回到往日的“安稳”。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指尖在御案上重重一叩。他何尝看不出这些人的算计?安之的脑子是他最倚重的利刃,留在京城能替他制衡世家、打理民生,去了战场,万一有个闪失,哪里再找第二个这样的人?

“端王身子不适,岂能领兵?”皇帝冷冷开口,“此事休要再提。”

“陛下!”镇国公立刻叩首,声音陡然拔高,“国难当头,岂能以‘身子不适’为由退缩?端王若不去,便是欺君罔上,是要让天下人耻笑我朝无人!”

其他世家大臣纷纷跟着叩首,大殿内一片“请陛下三思”的呼声,隐隐竟有逼宫之意。他们算准了皇帝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不敢硬刚。

安之站在原地,听着满殿的逼迫,只觉得世家无所不用其极。他抬起头,迎上皇帝复杂的目光,缓缓出列:“陛下,臣愿往。”

“安之!”皇帝猛地出声,带着一丝不赞同。

安之却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丝明朗:“臣是臣子,为国效力是本分。只是……”他看向那些叩首的大臣,“臣有一求:此战粮草、军械,由各世家按上次赈灾的三倍分摊,账目交由七皇子督查。臣若战死,便用这些钱粮,替边关将士多买些甲胄吧。”

世家大臣们脸色骤变——让他们出钱?这病秧子都要去送死了,还不忘剜他们一刀!

皇帝看着安之清瘦却挺直的脊背,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仅是领命,更是将了世家一军。他终是松了口:“准奏。端王为先锋,节制边关三万兵马。粮草之事,由七皇子督办,谁敢推诿,以通敌论处。”

安之躬身领旨,转身时,听见身后镇国公等人咬牙的声音,却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走出大殿,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安之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帕子上又添了新的血迹。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心里清楚——这一去,以后这朝堂就是他端王说了算了!

夜色已深,端王宫里的灯还亮着。安之刚喝下药,正靠在榻上翻看边关舆图,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传:“陛下驾到——”

他连忙起身,刚站直便一阵头晕,扶住榻沿才稳住。皇帝已带着王太医走进来,见他脸色发白,眉头立刻皱起:“怎么不在床上躺着?”

安之躬身行礼:“皇伯父。”

皇帝挥退想上前搀扶的太监,自己走到榻边扶着安之坐下,看着少年清瘦的侧脸,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疲惫:“安之,你又何必呢?边境苦寒,如今又是寒冬腊月,你这身子如何受得了!”

安之沉默片刻,对王太医和殿内侍从道:“你们先出去。”

待众人退尽,殿门关上,他才缓缓走到皇帝面前,轻轻靠在对方膝头,像个真正的孩子般低声道:“伯父,我什么都知道。”

皇帝的手顿在半空,以为安之知道了自己的想法……。

“王太医的诊断,我听见了,”安之的声音很轻,混着窗外的风雪声,“他说我活不过三年。可我不想浑浑噩噩地苟延残喘。”他抬起头,眼底映着烛火,亮得惊人,“这天下是咱家的,那些氏族说白了就是主家的幕僚,下臣,如今却被养得忘了本分,分不清谁是君谁是臣。”

“我昏睡那十年,伯父派人悉心照料,我虽记不清太多事,却知道这份恩重。”安之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总要做点什么。替伯父坐稳这江山,让那些臣子不敢再放肆——也算不辜负您这十年的照料,就像伯父护着我,我也想在我活着的一日就护着伯父无忧无难一日。”

皇帝看着膝上的少年,忽然想起他刚被接入宫时的模样,小小的一个,躺在床上无声无息,仿佛一个死人。这一路走来,看着他在朝堂上独当一面,看着他用瘦弱的肩膀扛起千斤重担,忽然喉头哽咽。

他一直把安之当最锋利的刀,却忘了这也是自己的亲侄子。

“傻孩子……”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抬手将他揽得更紧,“伯父不让你去,不是不信你,是怕……”

“我知道。”安之打断他,轻轻笑了,“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我不希望浑浑噩噩死在病榻之上,用我的残躯替皇伯伯挡一挡这风雨,也算死得其所……”

皇帝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好,伯父信你。”

他起身走到殿外,对候着的内侍厉声道:“传朕旨意!户部即刻调拨粮草十万石、军械五千套,交由端王调度,不得有误!兵部将边关布防图、将领名册连夜送端王府!”

顿了顿,他声音更冷:“告诉各部,凡在粮草、军械上中饱私囊者,抄家灭族!七皇子协助督办,若有推诿,先斩后奏!”

内侍吓得连忙领旨,王太医在旁听得心惊——陛下这是动了真怒,也是……彻底信了端王。

殿内,安之靠在榻上,听着外面皇帝的旨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皇帝的旨意如惊雷落地,前一日还在朝堂上与世家僵持,次日天未亮,兵部的人便带着账簿闯进了各世家府邸。

“镇国公府,按上面所记载应缴军饷五万两,现缴三万两,还差两万,限今日午时补齐,否则以抗旨论处。”

“李尚书府,军械购买银两所捐不足,需再加弓箭 五十副,马箭三百支……”

士兵们捧着册子,一笔一笔核对,少一文钱、缺一件甲胄都不肯罢休。收上来的银两国库都未过,直接由七皇子亲自封存,贴上“端王亲启”的封条,连同粮草一起装车待发。世家们看着自家银子购买的军械被这般清点押送,气得脸色铁青,却碍于“抄家灭族”的旨意,半个字都不敢多言——这巴掌,打得又响又脆,连捂都捂不住。

安之离京那日,京城百姓自发涌到街头。看着军队离开皇城,手里揣着干粮,往士兵手里塞。

“王爷保重!”

“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安之坐在马车里,撩开布帘,看着沿街跪拜的百姓,轻轻咳了一声。车外,扮成侍卫的魏无羡朝他挤了挤眼,蓝忘机则立在车侧,看似沉默,目光却警惕地扫过人群——那些藏在街角阴影里的世家奴才,眼神淬着毒,恨不得将马车里的人生吞活剥。

队伍最前面,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面坐着四位太医院的太医,后面还跟着三车药材,从普通的当归、黄芪,到罕见的千年雪莲、血燕,皆是皇帝让人从内库调出来的。王太医骑马跟在旁边,时不时掀帘叮嘱几句,生怕路上磕了碰了。

“王爷,陛下特意吩咐,这些药材您得按时用,属下每日盯着您喝药。”王太医隔着车窗道。

安之笑着应了:“知道了。”

马车缓缓驶离城门,安之回头望去,皇城的轮廓渐渐缩成一点。他知道,那些站在城楼上的世家贵族,此刻正盼着他死在边关,盼着他再也回不来。

“想让我死?”安之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没那么容易。”

魏无羡翻身跃上马车,压低声音:“后面跟着三只尾巴,未央已经处理了。”蓝忘机也掀帘进来,递过一块温热的糕点:“先垫垫。”

安之接过糕点,看着身边二人,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定。他咬了一口糕点,甜意漫开,冲淡了喉间的腥甜。

“告诉未央姐姐”安之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让她盯紧皇城,咱们在边关打仗,别让皇城贵族在后面出幺蛾子。”

魏无羡挑眉:“放心,你未央姐姐可比你厉害。”

马车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朝着边关的方向驶去。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车帘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征途伴奏。安之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唇角却微微扬着——这乱世早就应该终结了。

而皇城深处,皇帝站在城楼上,望着那远去的队伍,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对身边的刘公公道:“让暗卫跟紧点,别让世家耍阴的。”

刘公公躬身应是,看着陛下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明白——这位帝王,或许有那么一刻也把那个病弱的少年,当成了真正的亲人与依靠。

安之的队伍抵达雁门关时,正赶上关外飘着大雪。

守关的老将站在城门吊桥,战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见了安之,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王爷!您可来了!再晚一步,这关就守不住了!”

关外十里,焦土连绵。被攻破的云安城还在冒烟,城墙垛口上挂着百姓的尸身,风吹过,腐臭与血腥气混在一起,呛得人睁不开眼。有士兵正在清理战场,从瓦砾堆里拖出的孩童尸身,手里还攥着半块啃剩的窝头,死死不肯松手。

“那些羯人,根本不是来抢粮的。”老将声音发颤,“破城就屠,连刚出生的娃都不放过!云安城近万百姓,活下来的不足三百……”

安之站在关墙上,望着关外灰蒙蒙的天,手指死死抠着城砖缝隙。他在江南见过洪水的残酷,却没见过这般赤裸裸的屠戮——那些外族铁骑踏过的地方,不止是城池,连土地都浸着血。

这便是当朝的乱局,弱肉强食,人命如草芥。羯人趁着中原分裂,早已把“屠城”当成立威的手段,他们要的不止是粮食,还有踩着中原人的尸骨,踩碎摧毁汉人的骨气。

“报——”斥候连滚带爬冲上来,“羯人在关外扎营了!旗号是‘骨都侯’,约有五万骑兵!”

安之猛地回头,眼底的病气被彻骨的寒意取代:“备马。”

魏无羡按住他的肩,悄悄说道:“要不要把阵盘取出来……”

“先去看看。”安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总得知道,我们要面对的,究竟是群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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