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立起那天,水泽部落的首领亲自将一块打磨光滑的河卵石递给魏烟:“姑娘,我们记住了,要给鱼留条活路,也是给我们自己留条活路。”
魏烟接过石头,掌心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能感受到水流的脉动。她身旁的阿禾仰起脸,望着河里重新游动的小鱼,忽然轻轻说了句:“要好好的。”这是她跟着魏烟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年鱼群洄游产卵时,水泽部落的人自发跪在河边,对着奔流的河水深深叩首。首领捧着去年蓝忘机立下的石碑,声音沙哑地忏悔:“是我们贪心,差点断了鱼的生路……从今往后,必守‘春禁渔,夏休网’的规矩,让鱼群好好繁衍。”河风拂过,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仿佛在回应这份承诺。
临别赤焰部落那晚,萝带着族人在祭坛前忙碌。她亲手拿起石刀,在巨大的岩壁上刻下新的图腾:一圈饱满的麦穗环绕着矿山,下方是起伏的水波纹,将农耕、冶炼与水利的智慧都融了进去。“这是我们与天地的新约定。”她将清水洒在图腾上,水珠顺着纹路流淌,“取一还三,用一份资源,要还三份生机给大地,才能生生不息。”
魏无羡的魂灵在月光下发着微微的光,他伸手抚过湿漉漉的图腾,轻笑出声:“你们这哪是传播技艺,简直是在替天道立规矩啊。”
蓝忘机望着天边的银河,星光落在他眸中,忽然开口:“世界万物生生不息,从不是一味索取,而是需要取之有度,方能长久。”
次日临行前,他们留下最后一份礼物——用朱砂绘制的《山河戒律图》。图上详细记载了轮采、休牧、禁渔的法子,还画着矿山回填、草场补种的图样,由各部落的巫师共同保管。
当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时,黄河流域的巫师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新的歌谣:“黑衣的姑娘教会我们索取,蓝衣的仙君教会我们节制。当篝火熄灭前,要记得留好明天的柴……”歌声穿过山谷,回荡在原野上,成了代代相传的箴言。
晨风吹过原野,矿坑边新栽的树苗轻轻摇曳,草场上的羊群悠闲啃着嫩芽,一切都朝着生机勃勃的方向走去。魏烟知道,是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看向身边的阿禾——这个跟着自己快百年的小女孩,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沉默却执着。魏烟从暗夜剑中取出一个护身阵盘,那是用爹爹留下的灵木炼制的,上面刻着防御阵法,能抵挡修士的攻击。“我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她将阵盘放在阿禾掌心,触感温润,“但你陪了我百年,这份情意我记在心里。我和蓝叔叔要去其他世界了,这个你拿着,希望你余生安好。”
阿禾低头看着阵盘,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依旧没说话。
魏无羡的魂灵飘在半空,潇洒地摆摆手:“走啦走啦,下一个世界说不定有更好玩的。”蓝忘机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等待着离开。
魏烟转身,正要随他们踏入虚空,突然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周遭的景象已彻底变了。
荒芜的大地龟裂如蛛网,干涸的河床裸露出嶙峋的石骨,远处的山岩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意。四野寂静得可怕,唯有风声呜咽着穿过峡谷,卷起漫天黄沙。
就在这片死寂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个长发如瀑的女子,上半身是人的模样,肌肤白皙如瓷,下半身却是覆盖着青鳞的蛇尾,正盘绕在岩石上。她抬眸望来,眼眸里盛着与这片荒芜不符的清澈,唇瓣轻启,声音带着久未言语的沙哑:“我还没有谢谢你们。”
魏烟一愣,忽然认出那双眼睛——像极了阿禾,却又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深沉。
蓝忘机瞬间警惕起来,侧身将魏烟护在身后,避尘剑已悄然出鞘,蓝光在荒芜的风中流转。那蛇身女子却并未动怒,只是坐在龟裂的岩石上,望着空阔到令人心悸的大地,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女娲。”
她指尖拂过身旁的黄土,继续道:“当年天柱倾塌,洪水肆虐,我虽炼石补了苍穹,撑住天地四极……”后面的话没说,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她亲手造出来的人,与飞禽走兽,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岁月的磋磨,尽数消散了。
“造人易,护人难。”女娲抬眸看向三人,目光落在魏烟身边的阿禾身上,那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跟着你们百年,我才明白,他们需要的从不是永恒的守护,而是自力更生的能力,是自己守护一方天地的勇气。天道本就有缺,你们的到来,恰恰补全了这份缺憾。”
她跪坐在干涸的河畔,掬起一捧湿润的黄土——明明周遭寸草不生,这捧土却带着沁人的潮气。泥土在她掌心轻轻揉捏,渐渐显出人形:圆润的头颅,挺直的躯干,修长的四肢……她低下头,仔细端详片刻,又抬眼看向空中飘着的魏无羡,指尖微动,将泥人的眉眼调整得愈发鲜活,才把它轻轻放在石头上。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恢复他肉身的办法吗?”女娲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意,“这是用息壤捏的泥人,蕴含天地初开的生机,能与他的灵魂完美相融。”
魏烟和魏无羡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反应——这简直是天降的机缘!他们寻了那么久,竟在这里撞上了?
女娲见三人迟迟不动,无奈地轻笑一声,指尖轻轻一点。一道柔和的白光飞出,将魏无羡的灵魂轻轻裹住,拉向那尊泥人。只听“嗡”的一声轻响,泥人身上的黄土迅速褪去,露出鲜活的皮肉,黑发生长,衣衫成形,不过片刻,就变成了有血有肉的魏无羡。
魏无羡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久违的实体触感,惊喜地睁大了眼:“真的……能动!好灵活!”
女娲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轻笑出声——不愧是与她一样天生地养的灵物,性子果然这般鲜活有趣。
蓝忘机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与少年时别无二致的魏无羡,眼眶瞬间红了。他从未想过,期盼了这么久的重逢,会来得如此突然。
“蓝二哥哥!”魏无羡几步跑到他面前,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纵身跳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声音里满是雀跃,“我恢复了!你看,我真的回来了!”
蓝忘机稳稳接住他,手臂收紧,仿佛要将这个人揉进骨血里,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嗯。”
魏烟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眶也热了,她上前一步,对着女娲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女娲娘娘成全!”
女娲望着这片由她亲手创造的空间,轻声道:“这里本就是息壤的存放之地。当年我用它治理洪水,终究没能护住万物,便将剩余的息壤藏在此处。如今看来,倒是用对了地方。”她说着,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
刹那间,荒芜的大地开始震颤,龟裂的土地下钻出无数嫩芽,转眼间长成奇花异草,干涸的河床涌出清泉,叮咚作响。不过片刻,这片死寂之地就化作了云雾缭绕的仙境,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我也该谢你们。”女娲的身后泛起金色的神光,那光芒越来越盛,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是你们让我参透了人间的真谛,让我的道心圆满。”
蓝忘机和魏无羡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心中满是敬畏。
女娲抬手打开一道光门,门内是熟悉的修真界景象:“你们虽非本世界之人,却为人间传递了生生不息的薪火,功德无量。去吧,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金色的功德之光从天而降,笼罩住蓝忘机和魏无羡,滋养着他们的修为。魏烟忽然感应到两道熟悉的气息,眼睛一亮,对着女娲用力挥了挥手:“娘娘再见!”
女娲看着她毫无因果牵绊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她们还会再见的。这孩子身上,分明有某种连她都看不透的力量,遮掩了所有因果。
下一秒,魏烟带着蓝忘机和魏无羡的身影消失在光门中。
女娲看着空荡荡的空间,又看了看自己指尖若隐若现的灵魂契约线——这是魏烟与她的羁绊,有趣的是,这孩子竟从未察觉。她赤足踏入灵虚,周身神光渐敛:“世间之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从此,天地间少了一位忧心的创世神,多了一片自行生长的天地。而在遥远的修真界,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内,魏婴和蓝湛正对着突然出现的三人瞠目结舌,周围的仙门世家子弟更是惊得说不出话——这三位……
聂怀桑握着扇子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把扇骨捏断。他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蓝忘机和魏无羡,尤其是后者——鲜活的皮肉,灵动的眼神,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十几岁时初见的魏无羡!旁边的魏婴已一把抓住魏烟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直到确认闺女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好,没受伤就好。”
蓝湛与蓝忘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头示意。魏婴转头对着身后一脸懵逼的世家宗主们扬声道:“今日之事暂且不论,我们先回云深不知处了。”说罢,便带着几人转身离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家主。
聂怀桑摸着扇子喃喃自语:“刚刚那两位……才是真的含光君和夷陵老祖吧?魏兄居然真的复活了,还是自己的身子……含光君这十几年,到底去了哪里?”
蓝忘机足尖一点,带着众人转瞬便落在云深不知处山门前。看着熟悉的“云深不知处”,魏无羡眼眶微热,感慨万千:“总算回来了。”门口的弟子见了几人,连忙跪地行礼:“仙督!魏公子!”蓝忘机微微颔首,带着众人往里走。弟子们望着他们的背影,悄悄交换眼神——修真界近十年来总有人传言,如今的仙督和魏公子是替身傀儡,可此刻看来,这位含光君的气度、夷陵老祖的神态,分明与传说中一般无二。
蓝曦臣与蓝启仁早已闻讯赶来,远远见了魏无羡的身影,蓝启仁这位素来严厉的老者,竟红了眼眶,声音都有些发颤:“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蓝忘机和魏烟这趟旅程顺利得不可思议,魏婴也没想到,不过走了两个世界,魏无羡竟真的彻底复活了。云深不知处的庭院里,终于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暖意。
蓝思追跑过来,看着活生生的魏无羡,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哭了起来:“魏前辈……你真的回来了……”温宁站在一旁,眼眶红红的,他已被魏婴用秘术彻底摆脱了傀儡身,此刻看着魏无羡,亦是激动不已。
当晚的云深不知处难得热闹,禁酒令再次破例。蓝启仁和蓝曦臣围坐在席间,听魏无羡讲起洪荒世界的混沌风暴、上古部落的洪水治理,听得连连惊叹。“原来天地之大,竟有如此多的世界。”蓝启仁放下酒杯,叹道,“我们困于这方小天地,终究是看得太窄了。”
魏无羡私下拉着魏婴和蓝湛,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二位救了蓝湛,也帮了我。”
魏婴笑着摆手:“你我本就是一体,帮你便是帮我,谢什么?”
蓝湛亦道:“皆是缘分。”随后,二人将这十几年修真界的大小事务一一告知蓝忘机——当年他们之所以暂代仙督之位,正是怕两位天道之子陨落,此界失去庇护,如今正主归来,他们也该交差了。
半个月后,蓝忘机已彻底接手仙门事务。魏婴三人站在山门前,看着妄撕开的空间裂隙。妄扫了一眼此方天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世界竟有晋级的征兆。你们留在此地做的事,倒是积了不少功德。”魏婴笑着摆手:“不过是顺手为之。”
随着白光闪过,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裂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