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疾驰,如同挣脱罗网的飞鸟。两岸的景物飞速倒退,身后的喊杀声和火光渐渐微弱,最终消失在蜿蜒的河道尽头。
凌微瘫坐在船舱里,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但怀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盒,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账册副本终于到手了!这趟江南之行,虽然九死一生,但核心目的已然达成。
赵婉如和陈掌柜依偎在一起,惊魂未定,但看向凌微的眼神多了几分依赖和感激。阿箬则坐在船头,望着漆黑的河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有些莫测。
操控船只的斗笠人始终沉默,背影挺拔,动作熟练,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凌微有满腹的疑问想问——他是谁?是谢景行的人还是苏清月的人?为何一次次出手相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安全抵达汇合点才是第一要务。
天色渐明,河面上起了薄薄的晨雾。小船按照阿箬地图的指引,驶入一条僻静的支流,最终在一个荒草丛生、看似废弃的小渡口旁靠了岸。
“到了,就是这里。”阿箬跳上岸,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好的船呢?怎么没影儿?”
斗笠人也停下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凌微的心提了起来。难道又出了变故?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时,芦苇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紧接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渔民打扮的汉子钻了出来,对着斗笠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爷,船备好了,在那边水湾里藏着,随时可以出发。”
斗笠人微微颔首。
凌微松了口气,看来接应无误。
渔民打扮的汉子引着他们穿过茂密的芦苇,来到一处隐蔽的水湾,那里果然停着一艘看起来比之前那艘更结实些的乌篷船。
“由此北上,沿途会有人照应。食物清水已备足。”汉子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又隐入了芦苇丛中。
斗笠人率先上船检查了一番,然后对凌微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依次上船。这艘船显然是为长途航行准备的,船舱更宽敞,甚至还用布帘隔出了一个小空间,方便赵婉如休息。
斗笠人亲自掌舵,小船缓缓驶出水湾,再次进入运河主流,朝着北方,向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终于踏上了归途。
连续的高度紧张和疲惫袭来,凌微再也支撑不住,裹着船上准备的干净毯子,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午后才被饿醒。她钻出船舱,发现斗笠人依旧稳如磐石地坐在船尾掌舵,阿箬则在船头煮着什么,香气扑鼻。赵婉如和陈掌柜在舱内小声说着话,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
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两岸稻田青翠,偶有渔舟唱晚,一派宁静祥和,与昨夜的惊心动魄恍如隔世。
阿箬见她醒来,舀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递过来:“喏,刚钓的鱼,鲜着呢,补补身子。”
凌微接过碗,感激地笑了笑。看着阿箬依旧明媚的笑容,她心中的疑虑稍减。不管这少女背后有多复杂,至少这一路上,她没有害过自己。
“我们到哪儿了?”凌微一边喝汤一边问。
“快出秀州地界了。”斗笠人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这是凌微第一次听他说话,“前面水路岔道多,需小心行事。”
凌微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位…壮士,多谢一路相助。不知…如何称呼?可是受苏…姐姐之托?”她最终还是试探着提到了苏清月。
斗笠人转过头,斗笠下的目光似乎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无名小卒,奉命行事而已。公子不必多问。”
又是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凌微识趣地不再追问,但心里基本确定,这应该是苏清月安排的最后一重保险。想到苏清月运筹帷幄,将自己南下之路安排得如此周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和钦佩。【这条大腿,抱得值!】
接下来的几天,航行颇为顺利。沿途果然如那汉子所说,在某些指定的码头停靠补给时,总有看似普通的人接应,提供食物、清水,甚至更换更舒适的船只,仿佛有一条无形的保护链在运作。这让凌微深刻感受到了安国公府(或者说苏清月)势力的庞大和高效。
期间,凌微也仔细研读了那本账册副本。越是深入查看,越是触目惊心。里面不仅涉及了凌府和王氏,还隐隐指向了京城几位位高权重的官员,甚至包括一位…皇子!这根本就是个马蜂窝!一旦捅出去,必然掀起滔天巨浪!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向赵婉如打听更多细节,但赵婉如似乎对账册内容知之不详,只知道是关键证据,而且一提起就恐惧不已。凌微只好作罢。
阿箬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要么在船头发呆,要么摆弄她那些瓶瓶罐罐,偶尔会和斗笠人用眼神交流一下,似乎有种无形的默契。
这看似平静的归途,却总让凌微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王氏和那些账册上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京城,等待她的恐怕是更凶险的局面。
这日傍晚,船只停靠在一个较大的城镇码头补充给养。斗笠人照例下船与接应人碰头,阿箬说要去买些特色点心,凌微和赵婉如夫妇留在船上等候。
码头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凌微靠在船舷边,看着夕阳下的运河景色,心中盘算着回京后的计划。首先得秘密见到苏清月,将账册交给她,然后…
她的思绪被一阵喧哗打断。只见码头上几个衙役正拿着海捕公文,挨个盘查停靠的船只和行人。公文上的画像…似乎有几分眼熟?
凌微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虽然他们中途换过船,自己也一直是男装打扮,但万一…
就在这时,一个卖菱角的小贩走到他们的船边,殷勤地问道:“公子,买点新鲜菱角吧?刚摘的,可甜了!”
凌微正要摆手拒绝,那小贩却趁机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风口紧,夜莺说,窝棚有变,速离此地!”
说完,他不等凌微反应,便若无其事地吆喝着走开了。
凌微的心猛地一跳!暗号!“夜莺”是苏清月手下暗线的代号之一!“窝棚有变”是指这个接应点暴露了?!“速离此地”!
有危险!
她立刻冲进船舱,对赵婉如和陈掌柜急道:“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赵婉如夫妇不明所以,但见凌微脸色大变,也不敢多问,慌忙起身。
凌微冲到船尾,焦急地等待着斗笠人和阿箬归来。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幸好,不过片刻,斗笠人和阿箬前一后回来了。斗笠人手里拿着新补给的包裹,阿箬则拎着一包点心。
凌微立刻将小贩的暗语告诉了斗笠人。
斗笠人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解缆撑船,沉声道:“坐稳!”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般驶离码头,连补给的钱都顾不上付了。
几乎在他们离开的同时,码头上突然冲出一队官兵,直奔他们刚才停靠的位置!为首一人,赫然是那个在秀州码头有过一面之缘的王通判!他面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面!
凌微在船上回头望去,恰好与王通判的目光隔空相遇!虽然距离已远,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王通判!果然是他!他到底是正是邪?为何紧追不舍?
小船迅速汇入河心船流,将码头远远甩在身后。
“好险…”凌微拍着胸口,后怕不已。
阿箬撇撇嘴:“看来想安安稳稳回京是不可能咯。后面这段路,有的热闹看了。”
斗笠人依旧沉默,但操控船只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凌微知道,最后的这段归途,注定不会平静。敌人的网,已经撒开了。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入夜后,天气骤变,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运河上波涛汹涌,小船颠簸得厉害,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斗笠人努力操控着船只,但在狂风巨浪中,显得如此艰难。
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小船剧烈倾斜,船舱进水!
“抓紧!”斗笠人低吼!
凌微死死抓住船舷,冰冷的雨水和河水打得她睁不开眼。赵婉如发出惊恐的尖叫。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
借着一瞬间的光亮,凌微惊恐地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河面上,出现了一艘比他们大得多的货船,正失控地朝着他们撞来!
货船上似乎也没有灯火,在暴雨中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幽灵!
“躲不开了!”斗笠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凌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猛烈撞击并未到来。
只觉得船身猛地一震,似乎被什么东西钩住了!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小船,朝着那艘大货船靠去!
凌微惊讶地睁开眼,只见大货船的船舷上,放下了绳梯和钩索,几个身影正冒着大雨,奋力将他们的小船拉近。
这是…救援?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捕获?
斗笠人握紧了手中的竹篙,身体紧绷。阿箬也站了起来,手中扣住了银针。
小船终于被拉到了大货船旁边。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船舷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风雨声中,那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穿透雨幕传来:
“凌三小姐,江南一别,别来无恙?这风雨太大,不如上船来,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如何?”
这个声音…
凌微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身影!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这个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
是那个她以为远在京城的、原书的男主角——
萧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暴雨倾盆的运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