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那谄媚到近乎扭曲的嗓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听雪苑压抑的宁静,也精准地戳中了凌微此刻最敏感的神经。
赏菊宴?苏清月点名邀请?
凌微握着那张写着“安心”的纸条,心绪还未从与皇家威压的无声交锋中完全平复,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就像是一杯掺了毒药的蜜糖,令人警惕。
王氏几乎是立刻闻风而动,带着从未有过的热切笑容闯进了听雪苑,手里捧着好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和一套赤金头面,语气是夸张的亲昵:“微姐儿!我的好女儿!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快瞧瞧,这些都是娘压箱底的好料子,赶紧给你裁几身新衣裳!还有这头面,正配你!定要在赏菊宴上好好表现,莫要辜负了苏小姐的厚爱!”
凌微看着那堆华丽得过分的衣料和首饰,心里冷笑。之前视她如敝履,如今见苏清月递出橄榄枝,立刻就想把她打扮成一件精美的礼物送上去,指望她能为家族换取利益。
但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一丝为难:“母亲,这……这太贵重了……苏姐姐只是请我去赏花,如此打扮,是否太过招摇?反而显得轻浮……”
王氏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想着越华丽越能巴结上贵人。
凌微趁机道:“女儿觉得,苏姐姐是清雅高洁之人,赏菊宴想必也是风雅之会。不若选些素净雅致的衣饰,反倒更显尊重。”
王氏虽有些不情愿,但觉得似乎也有道理,又怕弄巧成拙,只得嘟囔着:“也罢,随你,总之不能失了礼数!”
打发走王氏,凌微看着那堆绫罗绸缎,心中已有计较。她绝不会再做那个被摆布的花瓶。这次赏菊宴,是她主动靠近苏清月、展现价值的关键一步,必须把握分寸。
她最终选了一身月白底绣着浅碧色竹叶纹的衣裙,料子虽好却不扎眼,款式简洁大方,只在一支简单的玉簪上点缀了一小朵用边角料做的、同色系的绢菊,既应景又别致。
三日后,安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
凌微递上请柬,被丫鬟引着入内。国公府的气派远非凌府可比,庭院深深,一步一景,来往仆役规矩森严,却又不失大家风范。
赏菊宴设在后花园的敞轩里,此时已是衣香鬓影,言笑晏晏。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女来了不少,个个打扮得明艳照人,如同争奇斗艳的蝴蝶。
凌微的出现,引来了一些好奇和打量的目光。她“疯名”在外,最近又似乎颇得苏清月“青眼”,自然成了焦点。凌婉和凌柔也来了,远远看到她,眼神复杂,带着嫉妒和不屑。
凌微只做不见,低调地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全场。
苏清月坐在主位,正与几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说话。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雅的秋香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却依旧如同皓月当空,清辉自生,将周遭的繁华都衬得黯淡了几分。
她看到凌微,目光微顿,对她露出一个极淡的、却清晰可见的微笑,点了点头。
这一笑,瞬间让更多探究的目光聚焦在凌微身上。
凌微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姿态谦逊,却不卑不亢。
宴会开始,无非是赏花、品茶、作诗、闲聊。凌微安静地待在一边,并不多言,只是仔细观察着。
她发现,苏清月虽然应对得体,但眉宇间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疲惫和……厌倦?她对那些华丽的奉承和空洞的诗词似乎兴趣寥寥。
而当一位小姐炫耀自家得了番邦新奇的“奶酥点心”,却形容得甜腻不堪时,苏清月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下眉。
凌微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轮到她时,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吟诗作赋,而是起身,对着苏清月及众位夫人小姐微微一福,声音清晰柔和:“臣女愚钝,不善诗词,唯平日闲来无事,喜好琢磨些吃食小道。见府上菊花甚好,想起曾偶得一方古法,以菊入馔,制成一道‘金菊酥’,口感清甜不腻,带有菊之冷香,或许能为此宴添些野趣。若蒙不弃,臣女愿献丑一试。”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贵女们脸上纷纷露出诧异甚至轻蔑的神情。在这种风雅场合谈论庖厨之事,简直是自降身份!凌婉更是差点笑出声,觉得这个妹妹果然上不得台面。
然而,苏清月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专注地投向了凌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兴趣。
“哦?以菊入馔?倒是雅致。不知凌三妹妹需要何物?”苏清月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给了凌微机会。
凌微心中稍定,报出几样简单的材料:新鲜菊花瓣、少许面粉、蜂蜜、油等。
苏清月颔首,立刻吩咐丫鬟去准备。
在小厨房里,凌微摒退旁人,只留了衔珠在一旁“帮忙”(实为监视)。她动作麻利,和面、调馅(将菊花瓣用蜂蜜略微腌制)、包酥、下锅油炸……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专注沉静的气度,完全不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
很快,一碟碟形如盛放菊花、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甜香和淡淡菊冷香的点心便出炉了。
当点心被端上席面时,那精巧的造型和独特的香气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苏清月率先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酥皮应声而裂,内馅的清甜与菊花的微苦冷香完美融合,口感层次丰富,果然丝毫不腻。
她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亮光,微微颔首:“清甜适口,菊香怡人,果然别致。”
连几位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夫人,在尝试后也忍不住点头称赞。
凌微的成功,并非仅仅在于点心本身,更在于她精准地摸准了苏清月的喜好——厌弃浮华,欣赏清雅别致。她不是在献媚,而是在提供一种“价值”,一种对方恰好欣赏的、与众不同的趣味。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怜悯”的可怜虫,而是展现出了自己的独特之处。
宴会结束后,苏清月特意留凌微说了几句话。
“今日的点心,甚好。难为你有这份巧思。”苏清月语气温和了许多。
“苏姐姐喜欢就好。不过是些微末技艺,登不得大雅之堂。”凌微谦虚道,却敏锐地注意到苏清月眉间那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似乎更深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恰当的关切,低声问道:“苏姐姐可是近日劳神太过?臣女见您似乎有些疲惫……若……若有用得着臣女的地方,尽管吩咐。臣女虽愚钝,或许……或许能帮姐姐分忧一些琐事。”
她没有大包大揽,只是表达关切和愿意帮忙处理“琐事”的态度。
苏清月看着她清澈而带着真诚关切的眼睛(至少看起来是),沉默了片刻。眼前这个少女,似乎总能给她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从最初滑稽的示好,到后来的冒险送信,再到今日别出心裁的点心和细致的观察……
或许……有些无关紧要却又烦人的“琐事”,真的可以……
她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应,而是从腕上褪下一枚小巧的、刻着兰花图案的玉牌,递给凌微:“这枚玉牌你收着。日后若遇急事,可凭此物来国公府寻我。府中下人都认得。”
这不再是随手赠出的珠串,而是代表着一定权限的信物!
凌微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双手接过玉牌,郑重道谢:“多谢苏姐姐信任。”
回府的马车上,凌微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牌,知道自己在抱紧大腿的路上,终于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她不再仅仅是被动的接受者,而是开始主动提供价值,并获得了对方初步的信任和……一点点依赖?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进展,马车刚在凌府二门停稳,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就猛地扑到了她的车前!
竟是多日不见、形容憔悴不堪的翠儿!(之前被凌微安排去做别的事)
她脸色惨白,一把抓住凌微的衣袖,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嘶哑变形:
“小姐!不好了!奴婢……奴婢刚才偷偷回府,听到看守喝酒闲聊……说、说七皇子殿下昨夜遇刺了!就在回京的路上!虽然刺客被尽数诛杀,但殿下也受了伤,震怒之下,下令彻查……现在京城已经暗地里戒严了!”
凌微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萧辰遇刺?!重伤?!
那支白玉簪……那个“安心”的纸条……
她猛地想起昨夜听到的、远处隐约传来的夜禁哨声(当时并未在意)……
还有今早出门时,感觉街道上巡逻的兵丁似乎比平日更多……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让她手脚冰凉!
“他们还说了什么?!”凌微急声追问,声音发紧。
翠儿吓得浑身发抖,涕泪交流:“他们……他们说……在现场……发现了……发现了我们凌府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