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
仅仅是一片。
闪烁着致命寒光的缩小版刀锋雪花,在模拟气流的托举下,旋转着、飘荡着,如同慵懒的银色精灵,朝着花厅中央那株娇艳的火焰兰缓缓落下。
爱丽丝的瞳孔骤然收缩!意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不顾一切地凝聚、探出!目标——引导那片雪花!
嗡!
熟悉的、比刑讯室更加强大百倍的恐怖吸力,瞬间从凝霜花厅四壁那华丽的水晶立柱、暗银色的冰晶壁板中爆发!她的意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粘稠至极的冰墙,又像是陷入了宇宙中最深沉的流沙泥沼!前进一寸都艰难无比!那枚刀锋雪花在她的意念触碰下,轨迹只是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偏斜了一丝!
嗤——
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切割声。
那片薄如蝉翼的银色雪花,擦着火焰兰最外层一片赤红花瓣的边缘,优雅地掠过。花瓣上,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割痕瞬间出现,边缘微微卷曲,一滴如同凝固火焰般的汁液,极其缓慢地渗出,在恒温力场的光芒下,折射出一点刺目的猩红。
那一点猩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爱丽丝的视网膜上,也烫在戴安娜上将冰封的心湖之上。
王座上,戴安娜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以下。那双冰刀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猎物失误的冷酷。她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那根戴着黑皮手套、镶嵌幽蓝宝石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
嗡——!
花厅穹顶的模拟系统仿佛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飘落的刀锋雪花数量骤然激增!不再慵懒飘荡,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加速、驱动!轨迹变得刁钻、迅疾!如同亿万被激怒的银色毒蜂,带着刺耳的、高频的细微嘶鸣,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疯狂地朝着中央那盆火焰兰俯冲而去!死亡的寒光瞬间交织成网!
爱丽丝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冷汗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囚服,又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冰,带来刺骨的寒意。大脑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疯狂攒刺!每一次强行凝聚意念去引导、去偏转哪怕一片雪花,都像是在撕裂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精神海!剧痛如同海啸,一波波冲击着她意识的堤坝,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扭曲的色块和闪烁的噪点。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被她死死咽下。
就在这意念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花厅侧方一处墙壁上,一块原本光滑的暗银壁板无声地亮起,投射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是凯!
他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同样冰冷的牢房里,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脸上布满泪痕和恐惧。他正惊恐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画面之外——显然,他也能看到花厅中央正在发生的一切!看到爱丽丝在漫天刀锋雪花中摇摇欲坠的身影!他小小的嘴巴无声地张开,似乎在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实质般穿透画面,狠狠撞在爱丽丝的心上!
凯!他正看着!看着自己失败,看着两人一起被送入碎骨机!
“不——!”爱丽丝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守护的执念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拽住了她即将滑入黑暗深渊的意识!不能失败!为了凯!为了泰坦!为了莉娜!为了老巴克无声的嘱托!
就在这千钧一发、精神与肉体双重崩溃的边缘!
一个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意识!
不是眼前致命的刀锋雪花,不是凯绝望的脸。
是血刃区!是那堵疯狂旋转、足以绞碎一切的刀锋之墙!是她濒临死亡、背靠冰冷岩壁时,感受到的那股源自星核的同源冰冷波动!是她福至心灵的引导,而非徒劳的抵抗!
“…痛…同源…共鸣…”
星核那冰冷低语仿佛再次在灵魂深处响起!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开冰封冻土的嫩芽,骤然在她剧痛的大脑深处萌生!
对抗?不!
融入!共鸣!
花厅的意念抑制力场强大无比,它隔绝、吞噬一切外放的精神力量。但是,它无法隔绝…脚下这颗星球本身!无法隔绝潘多拉星核那冰冷、痛苦、被禁锢了亿万年的深沉意志!这花厅再华丽,也建立在这颗星球的冰壳之上!
拼了!
爱丽丝猛地闭上双眼!不再徒劳地抬头去看那些致命的雪花,不再试图将意念外放去引导、去对抗那无处不在的抑制力场!她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姿态,狠狠地向内塌缩!不是凝聚,而是…沉入!
沉入脚下冰冷光滑的合金地面!
沉入更深的地底!
沉入那被戴安娜力量禁锢、却依旧在痛苦搏动的…星核意志!
她在用灵魂呐喊,用守护的执念作为桥梁:
“同源…共鸣…帮帮我!”
“守护…守护那一点光!”
意念如同坠入无底冰渊,不断下沉、下沉…剧痛依旧,但不再是撕裂般的对抗之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与整个星球痛苦融为一体的共鸣之痛!冰冷,无边的冰冷包裹着她的意识,几乎要将她彻底冻结、同化!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无边冰冷和痛苦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亘古冰冷和深沉痛苦的悸动,骤然从地底深处传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最虔诚的呼唤触动,给出了极其微弱的回应!
这股冰冷同源的能量,无法被花厅的抑制力场完全阻隔!它如同涓涓细流,顺着爱丽丝“沉入”的意念连接,极其艰难、极其微弱地渗透上来!
爱丽丝猛地睁开眼!那双曾被路易斯盛赞为“盛满星光”的纯净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专注!她不再试图控制任何一片具体的刀锋雪花——那在抑制力场下根本不可能做到!她引导着那丝微弱如游丝的同源星核能量,目标——火焰兰周围极其狭小的空间!
不是对抗雪花!
是改变环境!
她引导着那股冰冷的星核能量,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在火焰兰恒温力场之外,极其细微地扰动空气!并非形成屏障,而是制造一层极其微弱、范围极小、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低温气旋!
这气旋极其微弱,甚至无法吹动火焰兰的一片叶子。但它带来的,是局部区域温度的瞬间、极其细微的降低,以及空气流动方向最精妙的改变!
效果,立竿见影!
一片加速俯冲向火焰兰花蕊的刀锋雪花,在进入这层无形低温气旋边缘的瞬间,其高速旋转的轨迹被那微妙的气流扰动和骤降的温差影响,如同被无形的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险之又险地擦着金黄色的花蕊掠过,钉入了下方的暖玉花盆边缘!
另一片从刁钻角度切向细长叶片的雪花,在进入气旋范围后,其本身蕴含的冰冷能量似乎与气旋中的星核寒意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下坠的速度竟匪夷所思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零点几秒,却足以让它错过原本的目标,无力地飘落在恒温力场外的银灰色绒毯上,瞬间融化成一滴水渍。
嗤…嗤…嗤…
细微的切割声依旧在响起。
但目标,不再是那株娇嫩的火焰兰!
大多数刀锋雪花被那层无形的、微妙的低温气旋提前引偏了轨迹,或者被改变了速度。它们切割在坚固的暖玉花盆上,留下细密的划痕;切割在银灰色的绒毯上,留下微小的孔洞;甚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然后无力地坠落。只有极少数实在避无可避的雪花,会极其短暂地进入恒温力场范围,在娇嫩的花瓣或叶片上留下浅浅的划痕,带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汁液,但已无法造成真正的、伤及根本的破坏!
爱丽丝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残烛,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被咬破,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冻结成暗红的冰珠。维持这种精妙到毫巅的“共鸣”与“引导”,其消耗远超她的想象!精神如同被放在磨盘上一点点碾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双耳嗡鸣,全凭一股绝不倒下的意志力在死死支撑!凯惊恐的脸庞在模糊的视野中晃动,是她唯一的精神锚点。
时间在刀锋雪花的嘶鸣和爱丽丝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穹顶的模拟装置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停止了工作。最后几片刀锋雪花无力地飘落在地,融化消失。致命的死亡之雨,停歇了。
死寂。
凝霜花厅内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只有爱丽丝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空旷华丽的空间里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花厅中央那盆火焰兰上。
它依旧挺立着。
赤红的花瓣上多了几道新鲜的、细小的划痕,如同美玉微瑕。几片翡翠般的叶子上也留下了浅浅的印记,渗出些许汁液,在恒温力场的光芒下如同凝固的琥珀。花盆边缘布满细密的割痕,周围的绒毯上散落着融化的水渍和极少数未能完全避开的雪花碎片。
但,它活着。
娇嫩的花蕊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香。
无伤根本!
王座之上,戴安娜上将那双冰刀般的眼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离开了爱丽丝,落在了那株火焰兰上。她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却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意外?以及,一丝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兴趣?如同最顶级的收藏家,发现了一件并非完美无瑕、却拥有独特灵魂的残次品。
侍立在她侧后方的路易斯,低垂的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恭顺面具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纹。一丝阴沉、一丝恼怒、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在他紧握的拳头和瞬间绷紧的下颌线上闪过。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竟然…成功了?!这怎么可能?!
“哼。”一声极其轻微、意义不明的轻哼,从戴安娜鼻中发出。她收回落在火焰兰上的目光,重新投向花厅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那眼神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纯粹的毁灭欲,多了几分审视和…评估。
就在这时,如同精准的时钟,老管家莫里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厅门口,仿佛他一直就等在那里。他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色的眼珠冷漠地扫过现场,仿佛那株幸存的火焰兰和浑身浴血、濒临崩溃的爱丽丝,都只是背景中无关紧要的装饰。
他迈着无声而精确的步伐,走到距离爱丽丝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关于物品归属的文件:
“‘清洁仆役’爱丽丝。”
这个称呼,如同冰冷的烙印,宣判了她新的身份。
“从今天起,”莫里森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探针,落在爱丽丝低垂的、被血污和汗水浸湿的发顶,“你负责上将书房外,东侧第三条走廊的清洁工作。”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比刀锋雪花更刺骨的寒意: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位置。”
“你的眼睛,只能看着你脚下的地面。”
“你的耳朵,只能听你该听的命令。”
“你的命…”
莫里森微微停顿,灰色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波澜,却让整个花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属于上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寒冰,砸在爱丽丝残破的身体和灵魂上。清洁仆役…只能看着地面…命属于上将…
这不是赦免。
这是从粗糙的囚笼,换到了一个更精致、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囚笼。她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她的感官被强行封闭,她的生命被彻底剥夺了自主权,成为了戴安娜随时可以碾死的、最低等的尘埃。
爱丽丝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银灰色绒毯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花厅里格外清晰。她低着头,沾满血污的长发垂落,遮挡住了她的脸庞,只有剧烈的喘息和顺着下巴滴落在绒毯上、迅速晕开的暗红血滴,证明她还活着。
莫里森不再看她,如同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杂物。他转向王座方向,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上将,已安排妥当。”
戴安娜的目光在爱丽丝跪倒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那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亘古的冰封。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其轻微地摆了摆手,如同驱赶一只碍眼的飞虫。
莫里森会意,对旁边如同雕塑般的两名士兵示意。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粗暴地将跪倒在地、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爱丽丝架了起来。她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在光滑如镜的合金地面上留下两道断续的、暗红的拖痕。
沉重的合金大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关闭。
凝霜花厅内,再次恢复了那种水晶棺材般的精致死寂。只有那盆火焰兰,在恒温力场中微微摇曳,花瓣上的伤痕如同无声的勋章。
路易斯依旧垂首侍立,但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却如同最阴毒的蛇,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焦躁的光芒。
而爱丽丝,被拖行在冰冷华丽的战舰走廊里。身体剧痛,精神枯竭,眼前阵阵发黑。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一点冰冷的星火,却在她灵魂最深处,悄然亮起。
活下来了。
以囚徒的身份。
以仆役的枷锁。
但,活下来了。
她的眼睛,顺从地低垂着,看着脚下冰冷光滑、倒映着上方惨白灯光的地面。然而,在那被血污和乱发遮挡的眼底深处,在那片只能看见方寸地面的视野之下,却燃烧着一簇绝不熄灭的、幽暗冰冷的火焰。
复仇的火焰。
星核的火焰。
囚笼中的火焰。